刘仝保
马宝山(左一)与师兄的合影
墨宝斋位于琉璃厂东街路南,与古光阁是北京仅有的两家擅长碑帖传拓的店铺,被誉为“金石两大家”。墨宝斋重石,古光阁重金,城内其他同业者均与这两家店铺存在师徒关系。历代皇家御拓的国宝《三希堂法帖》,即由墨宝斋应召传拓和装裱。抗战时期,马宝山曾担任墨宝斋的掌柜。
马宝山又名马保山,十六岁从河北衡水的南谢漳村来到琉璃厂做学徒,一生从事碑帖书画的鉴定与收藏。抗战时期,他曾抢救大量珍贵文物,如展子虔的《游春图》、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杜牧的《张好好诗》、朱德润的《秀野轩图》等。晚年,他将毕生所藏捐赠给国家,据北京故宫博物院官网:“1988、1989、1990年,北京马宝山先生三次先后捐献明拓《太宗文皇哀册》拓本一件、章草《千字文》、马保山绘《秋景山水轴》、明拓本《兼隐斋二王帖》、乐书堂帖十件、《兰亭序》五种等十余件。”
早些年,古籍版本学家郭纪森先生不止一次跟笔者提及马宝山。他说:“作为琉璃厂的著名古玩商,咱们这位老乡马宝山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多数人只知道他是鉴定、经营碑帖书画的行家里手,却不怎么晓得他还是中共地下党的秘密联络员。”
马宝山做学徒时学的是碑帖传拓和装裱,其中装裱技艺得自墨宝斋,传拓技艺得自敬文斋的掌柜苏提莆,后来他又拜罗振玉为师。出徒时,正逢墨宝斋的掌柜游手好闲,店铺经营困难,只得将伙计们送回老家。回到衡水的马宝山竟花六块大洋买到明代画家文徵明的《白燕双梅图》,后作价一百六十块售出,此事让业界对他另眼相看,很快,他就被请回琉璃厂接手墨宝斋。二十岁的马宝山当即召回两个师兄,三人白天装裱碑帖拓片,晚上学习鉴定知识,经常天不亮就跑到晓市“淘宝”。
当时,古玩行流行“封货”——卖家写底封,即预设的售价,买家写密封,即自己的出价,最后拆封唱价,价高者得。如遇出价相同的情况,采用抽签的方式决定归属。马宝山第一次“封货”,就露了脸。
卖家要出手的是碑帖拓本。在古玩行里,碑帖拓本真伪难辨,一旦打眼买到假货,不仅经济上受损,名誉扫地更是可怕。马宝山眼尖,在众多碑帖拓本里相中了一本王羲之的《圣教序》,可他年纪轻、店面小,没资格上手,只能跟在那些有名望的长者后面看。别人是一本一本翻,他是一眼扫三五人手里的货。当大家都看好“封货”后,他写好密封递过去,把身上的三十五块大洋全部压到《圣教序》上。
由于马宝山出价最高,成功“封”得,卖家当着众人的面问道:“小伙子,没见你上手,就敢出大价钱呀?”马宝山淡淡一笑,把这本帖放到包里,他断定此帖为南宋拓本。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本《圣教序》就被一位谭姓先生以三百五十块大洋的价格买下。
几场较量下来,琉璃厂就传开了:琉璃厂出新秀,马宝山慧眼识珍,再次让同行们另眼相看。
随之而来的,是墨宝斋的声名鹊起,经营业务由碑帖拓本的传拓装裱拓展为碑帖字画的收售。正当马宝山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沦陷。一次老乡聚会,有人聊起日寇进城后生意萧条,某某斋改做洋人生意,将重器转卖国外,发了大财。马宝山说:“咱们看着,他们以后都落不了好结果。虽然常有日本人到店里买碑帖拓本,我跟徒弟们说了,好东西不许拿出来,给多少钱都不卖。”马宝山始终怀有一颗爱国之心,以至于墨宝斋后来成为中共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在地下战线发挥重要作用。
琉璃厂一带,同为秘密联络点的还有纪晓岚故居,马宝山常去那里传递情报。马宝山之子马国庆认为,父亲是古董商,交际广,凭借这个身份,他做起地下联络工作来不易被敌人发现。马宝山不仅为地下党传递情报,还多次为抗日斗争提供经费,甚至到日本宪兵司令部为抗日志士做担保。
生于晚清,长于民国,经历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1956年,马宝山进入琉璃厂文物商店“庆云堂”工作,1966年调到北京市文物管理处负责文物鉴定,1979年任北京市文物局文物复制厂业务指导,1980年任首都博物馆书画碑帖鉴定专家,1981年退休后被聘为首都博物馆的鉴定委员。他是琉璃厂历史变迁、新中国文物事业发展的亲历者和见证人。
2004年3月6日傍晚,马宝山安详离世,享年九十四岁。马国庆回忆道,父亲投身文物事业长达八十年,他的生活一向很规律,离世前的那天晚上却跟我聊到很晚才睡。从做学徒到接手墨宝斋,再到抗战时期做地下工作,为八路军买药、捐资、传递情报,我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能够感受到,他最自豪的事,是在国难当头之时没让一件文物从眼皮底下溜走,而他因此承受的压力和委屈,却不为外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