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谭先杰

《人民日报海外版》（2024年10月18日第09版）

10月13日，我乘坐高铁前往湖北武汉参加一科普大赛评审。刚过河北石家庄，突然听到高铁广播：11号车厢有乘客突发疾病，请医务工作者乘客前往抢救！

坦白说，我最初有些犹豫，广播并没有说明突发疾病者是男是女，我是妇产科医生，能提供帮助吗？而且，我在15号车厢，或许其他医务工作者已经前往。

犹豫归犹豫，身体却是诚实的——我下意识地合上电脑，塞入双肩背，向11号车厢奔去。对于医务工作者而言，第一时间抵达现场是最重要的。

到达11号车厢，挤过人群，我看见了发病乘客。一名中年女性瘫躺在座椅上，看起来很虚弱。已经有两位医务工作者正在施助，一人在准备糖水，另一人测量血压。

我伸手摸了摸乘客的额头，全是冷汗，又摸了摸她的颈动脉，脉搏基本正常。同行医生说乘客血压正常，怀疑是低血糖反应，乘客也说自己昨天吃东西坏了肚子。尽管如此，我还是简短地询问了乘客有没有停经、腹痛和下身出血。

对于妇产科医生而言，有这3条，就要警惕妇科急腹症——异位妊娠，也就是俗称的“宫外孕”，如果受精卵没有落在子宫腔内，而是生长在宫腔外，无论是发生流产还是破裂，都有生命危险。当然，还要警惕自然流产、黄体破裂出血等生育年龄女性常见的妇科急症。所幸乘客说没有这些情况，我的心放下了不少。

突然，乘客说她手麻，接不住糖水杯。

我低头一看，她的手呈抽搐痉挛状，这与6年前我在飞机上遇到过的情况一模一样！

那一次，我用飞机上的清洁袋罩住了发病女子的嘴，抢救成功。

这一次，我迅速从前排座位后面的袋子中取出防吐清洁袋，撕开后将它扣在乘客的口鼻上。

乘客没有反抗，我在她耳边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轻声安慰：“我们是医生，不用担心，不会有事。”其实，这是想让她放松下来。

我对同行医生说，这应该是“过度换气综合征”。用清洁袋扣着乘客口鼻的同时，我简要解释：人体内环境是需要维持酸碱平衡的，二氧化碳在体内与水结合形成碳酸，如果缺氧，二氧化碳过多，就会形成酸中毒，比如有呼吸道疾病或者终末期的患者。相反，如果体内的二氧化碳过少，碳酸就不足，就会形成碱中毒。估计乘客因腹泻身体不适，过度紧张，过度换气，导致体内的二氧化碳过少，碳酸不足，形成的呼吸性碱中毒导致钙离子进入细胞内，造成血钙降低，引发手指发麻、痉挛抽搐症状……

呼吸性碱中毒时，人体血液中钙离子与白蛋白的结合增多，使游离的钙离子浓度下降，患者会感到口周、四肢发麻，肌肉痉挛、耳鸣等，可发生手足抽搐症甚至全身惊厥发作，如果处理不及时，严重时可能会危及生命。

之所以解释，是因为我还是有些紧张——万一把乘客“捂”过去了，该如何交代！

当然，这一次，我的紧张程度远不如上次。因为经验告诉我，这一招大概率会管用。

果然，大约两分钟后，乘客就说感觉好多了，手已经不麻了，手指能够放松了。我让她再坚持一会儿。一分钟后，乘客说完全好了，自己能坐直了！

我看出了周围乘客眼神中的吃惊和尊重，坦白说，那一刻，我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成就感。

一身轻快地回到15号车厢，我继续打开电脑整理文件。过了一会儿，列车员拿着《乘客旁证材料》过来，让我填写一下。我有些紧张——会不会像网上传言，要出示医师资格证书和执业证书？我可没有随身携带。

所幸乘务员说就是简单写写经过。于是，我如实填写，虽然潦草，也基本是一份标准的急诊病历：“患者述手麻，拿不稳东西。观察患者手呈低钙性抽搐痉挛状，符合‘过度换气综合征’表现，遂用清洁袋罩其口鼻……三分钟后症状缓解……”

邻座乘客感叹说，这位乘客的运气真好！

其实，应该是我的运气好——我遇上的，恰巧是我曾经处理过的问题！

实际上，医学在很大程度上还是经验科学，听到过，见识过，经手过，才会有这根弦，才会处理。这也是我十多年来，在不同地点、针对不同群体的女性，开展相似而不雷同的健康科普的原因。我希望通过科普健康知识，帮助女性主动预防、早期发现、早期治疗疾病。

（作者为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学系副主任、主任医师，因热心科普入选“2024北京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