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遮百丑”的单一亚洲文化审美,近年正随着飞盘、骑行、溯溪等户外活动盛行,被一股“美黑”风潮撼动。相比阳光下裸晒,下班后来到美黑店,脱衣抹乳花150元晒上10分钟,就能换来阳光健康的小麦肤色,被部分年轻人认为“黑得更全、更有效率”。
也有很多中产开始尝试被认为尚处蓝海的“美黑创业”。门槛不算高的背后,他们押宝的是健身男士展示肌肉、女性表达自我的“性张力市场”。
一、美黑,亚洲女孩的另一种自我认同
“胖子”是北京的一名古筝老师,99年出生的她,多年来一直被美白所困扰。
作为艺术生,“胖子”在高中留学韩国时,就被裹挟在白幼瘦的审美茧房中。“胖子”的肌底偏黄,这让她感到挫败。
大学后,执念更深的“胖子”开始疯狂追求美白。“能想到的方法几乎都试过了,花了不少钱,但没什么效果。”
这是一种双重打击:不被外界审美接纳,也无法认同自我。
2021年,“胖子”与男友在小区运动,阳光照亮彼此面庞时,男友的一句话点醒了她,“皮肤黑点怎么就是错了?明明也很好看啊。”
“胖子”开始在网络上搜寻关于美黑的信息,发现竟存在一群隐秘而小有规模的美黑爱好者群体。
通过圈子,两人在北京常营找到了一家美黑店。出于谨慎,“胖子”没敢尝试,男友自告奋勇。20分钟后,“胖子”再次见到男友时愣住了。
男友常年健身,本就身材壮实,初次美黑后,虽然黑度只有轻微加深,但整个人明显透着光泽,背部肌肉、胸肌、手臂的线条更好看了。
“胖子”心动了。
她也走了进去,剥离衣物时,虽有一瞬间的耻感,但另一种力量鼓舞着她戴上面罩,拉开美黑机。
机器里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胖子”唯一的操作,是只需伸手按下机器屏幕上的绿色开关。
屏幕开始6分钟的倒计时,音乐响起,是欧美动感曲风,“胖子”跟着节奏晃动。光照下,皮肤开始微微发热。彼时六月的北京夏至已至,“胖子”在机舱里感到,那股热量只是略高于体温,并没有臆想中炙烤的不适。
恍神间,首次美黑体验结束。走出美黑机,“胖子”身上还带着细密的小汗珠,转头就撞见了镜子中的自己:皮肤黑了一个度,小麦棕的色泽让整个身体发亮,是一种她从未领略过的美。
“我当时真的有些呆住。以往美白,每天兢兢业业地防晒,两三个月都没什么用。这才几分钟,美黑的效果就出来了。”
价格也在接受范围内。美黑店体验价15元/分钟,6分钟的花费不到百元。
由于美黑需要定期维护,以防掉色,“胖子”与她男友都在通州的一家美黑店办了2799元的季卡,每周去晒2次。平均单次晒10分钟115元。
女生涌入美黑,并不算多新鲜,但喜欢它的人正在跨越大洋。
黑皮美女本是欧美风潮,但彰显健康阳光的小麦肌、大胆露肉的松弛穿搭、独立自由不会被轻易欺负的个性,越来越击中亚洲女性。吉克隽逸、王菊等明星都曾因肤色出圈。
据业者判断,美黑客户的男女比例,已经从原有3:7,渐渐向5:5靠拢。
小红书上的美黑笔记已经超过了19万条。但就整个行业而言,美黑在国内仍比较小众,渗透率较低。市场上仍有较多“美黑是否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有这个钱还不如出去晒晒太阳”的疑问。
相比美黑小白,来自深圳的户外活动组织者佳明教练,是一名资深美黑分子。身处健身圈,他认为“美黑视觉增肌法”已是健身人士的共识。
尽管佳明教练经常组织会员们前往沙滩、海边等阳光充足的地方活动,但他仍然会定期造访美黑店。
日晒虽然听起来免费,但免费的往往最贵:除去需前往日照充足的地方,还得注意防护与姿势,否则晒出来的颜色不均匀,还有患皮肤病的风险。相比之下,美黑店的机晒,他认为更全面、安全、方便,综合成本也更低。
每当一次户外活动结束,察觉自己身上肤色不均后,佳明教练便会前往福田区的一家老牌美黑店。他办理的储值卡900多元可以晒200分钟,平均每分钟仅需4.5元,比北方便宜了一半。
二、美黑店,中产入场轻创业蓝海
美黑作为一种审美风尚,早在一个世纪前就有流行。1923年,可可·香奈儿(CocoChanel)度假归来时,晒出了一身古铜色的皮肤,立刻引发时尚圈的新锐躁动,也拉开了现代美黑的序幕。
四年后,英国时尚杂志首次刊登了美黑机广告,美黑进入商业化。这个商机,如今被众多想尝试创业的中产嗅到,来自内蒙古的敦敦便是其一。
92年的敦敦,从北京一家公司离职后一直在考察项目。一个朋友提议的美黑店让他心头一动。
2023年市场调查后,敦敦发现美黑店正处于蓝海中——整个北京只有20多家店面,自己所住的通州区,只有一家营业。
敦敦亲自前往朝阳大悦城的一家自助式美黑店体验。进店后,展现在面前的是一条20平左右的走廊,尽头摆放着两台机器:一台是常规的蓝光机,一台是更滋养皮肤的红蓝光机。
敦敦花了130元的体验价,两台都试了试,心里有了谱——美黑本质上是个选址生意,一个区域就有一家店就够了;运营难度低,一名店员就可以照看整家店;开店门槛也低,投入不大。
从选址、买设备、装修、办理各种证件到正式开业,敦敦总共花了4个月。
他的这家美黑店开在通州北关的一个商圈内,以蒙古语黑色的音译命名,前厅与美黑间的面积加起来80多平,目前只有一台美黑机,前期投入大约30万:除去一万出头的月房租、装修费用外,那台意大利进口的高功率美黑机就花了十余万元。
这是一门比较好算的账目:每名客人更衣、抹乳、用机等耗时20来分钟,美黑机平均每小时能接待2名客人,按照12小时的营业时间来算,一天的客次是24人;如果按照单人平均100元的消费额,一台机子一天的营业额上限是2400元,一个月就是7.2万的流水。
作为新店,目前这家店的来客量日均只有6人,尚处于亏损期,但敦敦并不慌张。“店面要养,自己定的回本期是两年。”
敦敦的计划是初期稳定后,在店里安置两台机器,抛开成本,一家理想状态的美黑店可以让中产月入10万利润。
在抵达这个理想前,作为老板与唯一的员工,敦敦要做的是拉客与运营。
拉新成本高,是美黑生意受阻的最大原因。敦敦需要经过系统的学习,用专业知识应对潜在客人的各种疑问。
一旦客人体验后,拥有了美黑心智,就会成为一个长期稳定的客户。敦敦的新家开在北京的城市副中心,周边全是写字楼,20~30岁的白领是他的主要受众。
由于美黑客户与健身群体有着高度的重合,敦敦也与周边的健身房达成合作,以互放广告位的方式资源互换。
线上的常规动作仍是小红书、抖音宣传种草,美团大众做口碑营销。敦敦目前瞄准的,是做出一个社群,把自己80平的大店面好好利用起来,成为美黑、健身、运动人群的生活据点。
三、美黑行业,扩大、下沉
美黑行业未来会呈现出怎样的趋势?
意大利某品牌美黑机代理人禹涛入行十余年,在他记忆里,北京最早的一台美黑机,是2005年国贸中国大饭店的健身房里配置了一台,专为外国客人提供。
那时美黑还是个太过前沿的审美,以古天乐、黄晓明为代表的明星,用自身黝黑强壮的形象为标尺,才逐渐引领了潮流。
最初,美黑机只能在健身房见到,直到2007年左右,全国第一家纯粹的美黑店才在上海开业,使用的进口美黑机价位直逼30万。
昂贵的成本也提高了客单价。10~15元/分钟的美黑价位,在当时属于奢侈体验。因此美黑店初期只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零星成型。
《环球时报》报道记载,2009年,开在北京的美黑店只有3家。
2015年,全民健身热度掀起,给美黑行业带来了小高潮。越来越多的健美赛事里,选手们纷纷用美黑凸显自己的胸肌、腹肌、马甲线。为了让自己的肌肉更加好看,健身爱好们也纷纷踏入了美黑店的大门,“训练不够,美黑来凑”。
禹涛透露,那些年平均每年能拿到十来台机器的订单。一家美黑店平均配置的美黑机是2到3台,仅凭售卖美黑机,禹涛就能估算出全国美黑店大致的数目。
“我在北上广深、成都、厦门、鄂尔多斯等都有客户。但美黑还是太小众了,全中国一年开的新店也就十几家。”
对于禹涛来说,美黑真正的爆发期,是在2020年疫情之后。突然间,美黑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也让他的订单量直接翻了倍。
综合看来,美黑行业的突然拔节,可能有两个原因:
客户多了。随着飞盘、骑行、浆板、徒步等户外运动的兴起,以黑为美的风气大幅度刮起,也把大量的新客人吹进了店门。
创业者多了。美黑店作为一个低投入、易运营、省时省心的轻创项目,风头越过了剧本杀店、咖啡厅、奶茶店,正在被更多怀有创业理想的中产所青睐。
禹涛认为,虽然目前北京的美黑群体只有几万人,但按照常住人口推算,用不了几年,客户人数可能会上升到50多万。蛋糕越来越大。
作为国内最早开设美黑店的商家之一,自2012年起至今,Leo已经在深圳开了4家美黑店,自己所代理的德国、荷兰品牌美黑机也在全国销售。
Leo看来,美黑是个时令生意——夏天露肉的人更多,美黑需求就更大。这也是最初Leo选择深圳起步的原因,深圳的夏天更长。
Leo的第一家店,耗尽血本买了两台美黑机,总价将近60万元,很快就回了本。如今,Leo的四家店,每家都放了4台机子,单店成本都超百万。
2019年,Leo一年可以代理售卖50多台美黑机,但近年数量有所下滑。在Leo看来,这是由于一线城市美黑市场已然饱和的缘故。
“我每家店每天都会来三四十个客人。北上广深的生意基本已经稳定了。现在是二三线开始发力的时候,例如重庆、成都、南京、苏州,都开始了专业的美黑店。”Leo说。
美黑之风开始下沉,正被一些国产美黑机品牌也走低价路线抢占上风。
虽然从机器功率、美黑效果等硬性指标来说,国产美黑机与进口大牌尚有距离,但仍然带来了下沉城市美黑店的井喷繁荣。以黑为美不再是一线城市白领的专属潮流,也正感染着更多的人。
无论怎样,黑也好、白也罢,真正的美并非简单地以颜色定义。可以预见,随着大众审美多元化,更多的新兴行业正在萌芽,美黑行业这是其中一道缩影。
对于普通人来说,追赶潮流、拥抱变化是生活常态,但自信做更好的自己,才是永远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