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存着肖邦心脏的华沙圣十字教堂图片提供/视觉中国
最近陈丹青先生关于木心美术馆年度特展“肖邦之心”的短视频刷爆了我的朋友圈。这个视频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介绍了一段有关肖邦心脏的鲜为人知的历史。“请将我的心脏带回祖国”——是这位波兰音乐家流传很广的一句话。感谢陈丹青先生的视频,让人了解到这位爱国音乐家的心脏是被他的姐姐用一个水晶盒盛装,浸泡在白兰地中保存带回波兰,并最终嵌进华沙圣十字教堂的石柱里。
这段视频不仅成功让不少朋友“惦记”上这个从9月28日延续到明年2月5日的艺术展,更让我回忆起自己与肖邦的三次“相遇”。你知道,有时候埋头工作久了,一些经历过的美好会渐渐淡去。
第一次是学习他的作品《革命练习曲》。按照我老师当时的讲法,因为我的手很小,一些更抒情、初阶的曲子反而不太适合更早去接触。这首音乐直接,演奏效果好,那时我的手长刚好可以够到大多数的和弦,于是就这么“硬学”了。
说是硬学,但那段日子是真过瘾。记得自己每天除了“跑手指”,还去找所有能找到的关于肖邦的书、插图和乐谱,想了解这位生于1810年、在39年的人生中几乎只为钢琴写作的波兰音乐家、钢琴家。老师布置的这首作业就像一道解禁令,让我可以更加无所顾忌地去练他的那些夜曲、波洛涅兹、玛祖卡、圆舞曲、叙事曲……光是这些音乐体裁的名字就让人着迷。尽管很多时候弹得磕磕绊绊,但遇到电影里出现的音乐片段,还是会很骄傲地和小伙伴显摆:“这个我练过。”那口吻就像在炫耀:“这人我认得!”
只是那时候年纪小,体会不到肖邦作品中更细腻丰富的内涵,总想着憋足了力气去弹他那些更难更大的作品。那些夜曲中突然而至的玛祖卡节奏、微妙的复调对位写法,或是前奏曲中转瞬即逝的情感速写等一些细小的能让人回味很久的神来之笔,则是在很久以后才恍然大悟的事情。记得自己还为此懊悔了一阵子,就像错失一个人的美好之后的惋惜。
第二次“遇见”肖邦是看电影《钢琴家》。该片获得2002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主角是一位“二战”期间的犹太钢琴家。电影开头的配乐是肖邦《升c小调第20号夜曲(遗作)》。要知道职业钢琴家们手里总得有几首肖邦的作品,所以这样的开头让当时的我觉得,这大概就是一种常规的安排。
直到剧情进展到某天夜里,这位快要饿晕的钢琴家被纳粹带到一架三角琴前,在死亡的注视下弹奏一曲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他选择了肖邦《第一叙事曲》。这段演员演技炸裂,开头几个音甚至能让人感到长时间饥寒交迫无法弹琴带来的僵硬感。肖邦的音乐也从一开始的电影配乐、角色职业的脚注,一跃而升至反战的层面。这真是对他音乐中民族性最生动的理解。此时我早已过了跟同窗炫耀练习“战果”的年纪,由衷感慨导演天才的构想和演员的发挥——艺术可以用得这样妙!
第三次“相遇”的时间最短,还不到一首摇篮曲的时长,但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那年我去探望前辈孙安纳老师。孙老师是一位“老琴童”,中学时学过3年钢琴,退休后重新“捡起来”。她的爱人蒋老师是她最忠实的听众,是科研同行,又是艺术上的知音,他们好像是小说里才有的人物。
“我给你听样东西。”一进门她就请我坐到沙发上。
那是一段从中间开始的肖邦《摇篮曲》的录音,是在蒋老师生病去世前一天,他们共同的音乐老师马思琚先生打电话来问候时把电话拿到钢琴边弹奏的。
“老蒋心率快,我弹曲子给他听。”这是马老一个即兴之举,但孙老师“及时”将自己的电话开成免提录了下来。那时马思琚先生已经93岁高龄,但演奏驾轻就熟,平静而有力量。真是不可思议,我从未在其他任何专业的场合,从各种高级的设备里听过比这更感人的演奏。
这次“弹奏”后不到半年,马老也驾鹤仙逝。两位前辈在生命的最后没有见面,但通过肖邦的音乐做了最后的告别。抛开离别的伤感,我正在收获一种巨大的感动。这感动首先来自音乐,更多则来自音乐之外——那种从前辈们身上看到的豁达的胸襟和无畏的勇气。这就是肖邦,这就是音乐。
回到这次“肖邦展”,因为工作日程的缘故,恐怕要跟它无缘了。但我还是感谢它的“闯入”让我能够神游片刻,回忆起与肖邦的“相遇”。我相信艺术是需要这种相遇的。从每一首作品、每一段文字、每一幅画中开始行走,完成从“我认识那个人”到“我有过这经历”的体验。这些相遇往往不期而至,朴素如常,但就像这首不完整的通过免提电话的听筒转录在最普通手机里的《摇篮曲》,至今仍是我听到过最动人的《摇篮曲》一样,成为回忆中的点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