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长夜冷清秋

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4-10-24 15:32:13

▌张永和

霜降节是二十四个节气中第十八个节气,也是秋季最后一个节气。由于“霜”是天冷、昼夜温差变化大的表现,故以“霜降”命名,表示这是个“气温骤降、昼夜温差大”的节气。虽然“霜降”节气反映了天气渐渐变冷的气候特征,却并不表示进入这个节气就会“降霜”。

霜降时节,已向冬季过渡,庄稼都收割了,一些动物也开始做冬眠的准备,肃杀之气到处可见,但这时候的菊花却正盛开。古有“霜打菊花开”之说,登高山、赏菊花,也就成了“霜降”这一节令的雅事。

晚秋时节,登高望远,赏菊思乡,秋愁绵长。唐代刘长卿有《九日登李明府北楼》诗曰:

九日登高望,苍苍远树低。

人烟湖草里,山翠县楼西。

霜降鸿声切,秋深客思迷。

无劳白衣酒,陶令自相携。

秋日出门在外的游子,登高远眺,人烟渺渺,鸿雁孤鸣,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诗作写秋愁非常深刻,而反映这一节气的戏曲剧目自然也很多,现介绍两出应节好戏《荒山泪》和《蝶恋花》。

郭玮演出《荒山泪》(左)

李维康演出《蝶恋花》(右)

《荒山泪》

孤苦寡母哀久绝

《荒山泪》是程砚秋大师经典传统剧目。1929年,该剧由当时的著名诗人、剧作家,后来成为中华戏曲专科学校的校长金仲荪编写,1931年年初首演,是程砚秋先生极具思想性和艺术性的代表作之一。

《荒山泪》剧情如下:明朝末年,明崇祯帝不断抽取苛捐杂税,加重了人民的负担和痛苦。农民高良敏、高忠因付不出捐税,父子俩被抓入狱,儿媳张慧珠夜以继日织绢才将父子赎回。刚到家,公差又来抽取新税,高良敏父子为了交上新税,连夜去深山采药,不幸被老虎吃了。慧珠的十二岁独子高宝琏又被抽壮丁抓去,年老婆婆一气之下晕倒身亡。索税公差仍向唯一活着的张慧珠要税,慧珠无奈一人逃进深山荒野,公差跟踪而至继续讨税,被逼疯癫的慧珠自刎而死。

该剧以犀利的笔触,揭露了明末农民被迫害的血淋淋事实,是京剧舞台中很少见的大悲剧,也是首次在京剧舞台上出现“女富贵衣”这一件戏服。转年,即1932年,当时还叫程艳秋的程先生,毅然宣布改名为程砚秋,表达了对日寇发动“九一八”事变的愤恨,和心中的爱国情意,故此剧曾又名《祈祷和平》。

程砚秋先生是以演悲剧著称的,其唱腔幽咽哀婉是一绝,而这一出《荒山泪》,完全可称为集程派悲腔的大成。程派悲腔的精彩表现集中在寒夜焦急等待丈夫父子归来和张慧珠孤身一人逃往深山最后殒命这两场戏中。

晚秋的寒夜本来就容易令人伤感,尤其在慧珠等待丈夫父子归来这一场,张慧珠的丈夫高忠父子为了交税,无奈去往深山采药,去了一天,夜深人静之时,还不见二人归来。张慧珠心神不定,苦苦等待,听谯楼打罢二更,又打罢三更,在这种凄苦的环境下,张慧珠幽幽地唱着一段“二黄原板”:“听三更真个是月明人静,猛听得窗儿外似有人行,忙移步隔花荫留神觑定,原来是秋风起扫叶之声,听画鼓报四更愈添凄冷,看娇儿正酣睡恐被风侵。”

听程大师这一段的录音,充分发挥了程派唱腔凄美呜咽、若断若续、高低强弱、把控自由的特点,特别是那一个个悠长的拖腔,由高到低、由快到慢,反复跌宕,把张慧珠那种惶惶不安、坐卧不宁的心态剖析得一清二楚。这时长夜漫漫,空房愈冷,看到心爱的孩儿宝琏也为了等爷爷、父亲归来,枕桌而眠,心疼地为儿子盖上衣裳……这里的唱和做配合得天衣无缝。

最末一场,已经疯癫了的张慧珠,孤身一人跑入深山逃税,这时程大师演唱了一段快节奏的“二黄快三眼”:“恨只恨狗朝廷肆行苛政,众苍生尽做了乱世之民;眼见得十室中九为悬磬,眼见得一县中半死于兵……我不如拼一死向天祈请,愿国家从此后永久和平。”

这一场,程砚秋大师加强了身段的配合,边唱边运用水袖的快速翻、抖、甩、抛和快速的小碎步“圆场”,以外化张慧珠的疯态和荒山寒夜的悲恐,最后一个漂亮的转身,自刎倒地而死。

一曲悲歌《荒山泪》,感人肺腑传至今。很多观众为这出深刻揭示封建统治者罪恶的好戏所感动。1956年,在周恩来总理的倡议下,由恩师吴祖光任导演,拍摄了程砚秋大师唯一的一部京剧电影《程砚秋的舞台艺术》。影片对《荒山泪》舞台剧做了必要的改编,使主题更鲜明,情节更紧凑,同时在布景、服装、灯光和道具上,都更加考究。另外,著名架子花脸侯喜瑞的加盟,扮演为虎作伥的催税官杨德胜,其凶狠歹毒被刻画到了极致,更增加了这部影片的艺术感染力。影片首映后,即受到广大戏曲爱好者的热爱,流传至今。

而宗程派的传人、弟子,几乎无人不学习和演出这出程派经典剧目。第三代北京的张火丁、迟小秋,以及周婧、郭玮,还有天津市的吕洋、上海的李佩红,甚至更年轻的吕耀瑶、李林晓等,莫不以此剧赢得观众的好评,呈现出这出好戏旺盛的生命力。

《蝶恋花》

巾帼壮志换新天

另一出好戏是京剧《蝶恋花》。这是国家京剧院在十年特殊年代结束后,1977年由著名编剧邹忆青、戴英禄与老剧作家范钧宏合作创作的一出现代戏。故事讲的是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同志留在长沙东乡板仓冲,团结和领导群众,坚持同国民党反动派作地下斗争,直至1930年10月被捕,不怕敌人的威胁和利诱,宁死不降,11月14日英勇就义,其时正近晚秋霜降时节。此剧展现了中国共产党人“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伟大精神,剧名采用了毛泽东词《蝶恋花·答李淑一》的词牌名。

京剧《蝶恋花》一经推出,便引起轰动,观众踊跃,场场客满。该剧不仅在主题的开掘上、思想内容的铺陈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在艺术上也有很高的造诣。该剧剧情从生活出发,生动感人,艺术结构洗练严谨,唱、念、做、打各种审美考量,皆有安排,生旦净丑各行当也相当齐全,皆有可欣赏的余地,特别是由音乐名家关雅侬、张复创作的唱腔和全场的音乐伴唱,曲调十分出色当行,不仅新颖独特,充满着时代的气息,同时又不失传统京剧音乐的底蕴和魅力。其中有几段唱腔的创作,几乎达到完美的境地。如剧中的“古道别”,杨开慧演唱的“二黄四平调”:“风飒飒雨潇潇青山苍翠,望天晓看春寒风雨难摧……”唱腔昂扬高亢,却又起伏跌宕,加上雄伟的伴唱,让观众心潮起伏。接下来的“向朝阳”一段,大段的“反二黄慢板”:“夜深深风阵阵湘江流淌,秋夜冷如霜,寒光透铁窗……”这段唱包括了“反二黄慢板”转“中三眼”再转“原板”,旋律越唱越快,展现了杨开慧内心的激荡和对不远即来的明天充满了必胜的信心!辅之不断传来雄浑的伴唱,令观众激动万分,完全沉浸在革命的乐观主义之中。

这部剧的成功还有重量级的因素,就是当时扮演杨开慧的著名旦角艺术家李维康的出色演唱和表演。当时,正值她30岁的黄金年龄,有着一条金嗓子,高、中、低各种音域运用自如,音色甜美圆润,吐字清楚有力。虽然这出戏有众多的唱段,甚至可以说主要是通过音乐语汇来塑造人物,推进情节,但这却难不倒这位有深厚功力的年轻旦角,全剧唱下来,声不嘶、力不竭,把这位革命先烈塑造得惟妙惟肖,观众大呼过瘾,多次给予热烈掌声和叫好声。

时光如梭,四十年后的2017年,国家京剧院再次复排这出脍炙人口的现代戏《蝶恋花》,并于2017年12月28日在梅兰芳大剧院上演。当年首演杨开慧的李维康,已是70高龄的艺术家了,尽管她不再演出,但也担任了该剧的总导演。张派旦角名演员王润菁、梅派旦角名演员郭霄担纲任主演,共同饰演革命烈士杨开慧,两位主演依然是光彩照人,那几段经典唱段,比如“二黄清板”的“绵绵古道连天上,不及乡亲情意长,洞庭湖水深千丈,化作泪雨洒潇湘……”仍然被两位年轻演员发挥得像模像样。当观众聆听着这些耳熟能详、悦耳动听又新颖别致的唱段时,心中都不免闪过一波又一波的欢悦,好戏传下来了,我们的青年演员成功接过了老一辈艺术家的拿手杰作。吴薇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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