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报道记者白云怡梁睿]编者的话:10月21日,京津冀三地海关缉私部门签署打私合作框架协议。数据显示,三地海关缉私部门10年来共侦办走私“洋垃圾”案件424起,查获固体废物135.5万吨。今年以来,全国多个港口货物吞吐量持续增长,多地连续查获各类有害的“洋垃圾”货物。事实上,我国自2021年已全面禁止固体废物入境,不少其他发展中国家,尤其东南亚国家也纷纷开始对“洋垃圾”说不,但该问题仍屡禁不止。据《环球时报》记者了解,这背后有一条高盈利、低风险的犯罪链条,还有一些发达国家企图用“垃圾殖民主义”降低废物处理成本的不负责任的做法。有专家对记者表示,对于发达国家来说,“光喊环保口号是没有用的,还必须承担起道义和责任”。
“那些有着最严格环保法的地方,也是向贫困国家出口垃圾最多的地方”
“洋垃圾”主要是指其他国家或地区在生产生活中产生的、回收利用价值较低的废弃物,包括未经处理的生物制品、生活垃圾、医疗废弃物、各种工业废液废渣、部分废旧电子产品或零配件等。尽管部分物品有一定的再利用价值,但因不符合环保标准,且在加工利用过程中可能释放有毒有害的重金属、有机化学品、放射性物质,过度消耗能源或污染环境,最终得不偿失。
值得注意的是,去年9月,福州海关所属马尾海关查获2吨产地来源不明、无检疫证书且运抵前已过期的冻鸡爪,并提醒公众,根据我国《固体废物鉴别标准通则》(GB34330—2017),“因为超过质量保证期,而不能在市场出售、流通或者不能按照原用途使用的物质”均属于洋垃圾。而如鸡爪、猪蹄等冻品“洋垃圾”不仅会对环境产生污染,更有可能对民众人身健康造成危害。
近年来,“洋垃圾”问题在世界多国引发风波。“141个装满塑料垃圾的集装箱已经漂流了一年多。这些集装箱散布在土耳其、希腊和越南,与它们的来源地德国已相距甚远。”英国《卫报》在报道中讲述了这样一个“垃圾漂流故事”。报道称,这些集装箱于2020年底抵达土耳其,当时正值该国的混合塑料废物进口禁令生效前不久,于是这些集装箱很快成为贸易商、航运公司、多国政府和环保活动人士间“扯皮”的焦点。“许多人要求将垃圾退回,土耳其政府也拒绝接收。随着时间的推移,没人管的废物在土耳其的港口逐渐腐烂,脏乱的废物开始发酵,气味非常难闻,集装箱内到处都是老鼠。”
无独有偶,据新加坡《联合早报》报道,今年7月,阿尔巴尼亚也有一艘装载着102个集装箱的船从该国都拉斯港口出发,抵达泰国后,其装载物被禁止落地。于是货物又被运回来源国阿尔巴尼亚,却再次被拒绝落地,至今仍滞留在海上。报道称,这些集装箱的装载物来自阿尔巴尼亚中部一家土耳其钢铁厂,另一家阿尔巴尼亚公司Sokolaj买下这批废物后,转售给其在克罗地亚的子公司,然后出口到泰国进行加工。Sokolaj把这些废物列为不受禁运的无毒物质“氧化铁”,但后来有人报告称,集装箱中还载有有毒垃圾,因此引发了泰国方面的拒收。
《卫报》认为,这些装载着垃圾的集装箱的“奇幻漂流”,仅是全球塑料废物贸易的冰山一角,它是全球发达国家垃圾回收行业的“阴暗面”。报道称,混合塑料是所有废物中最脏、最不受欢迎的,因为它们常含有瓶子、包装盒等垃圾,混合了可回收与不可回收的物品。
“把塑料废物从‘全球北方’国家转移到以‘全球南方’国家为主的地方,这构成了21世纪一种新的殖民主义形式。”《塑料废物贸易:一种新的污染转移殖民主义手段》一书这样写道。这本书认为,无论是塑料垃圾的合法贸易还是地下非法贸易,都会对接收国的生态系统、工人和社区造成毁灭性影响,并强调接收垃圾的国家相比出口垃圾的国家往往更没有能力处理垃圾。
“垃圾殖民主义”——《卫报》用这个词形容西方向世界输出的以塑料为代表的各种垃圾。报道称,英国、德国等国都是塑料废物的出口大国。“德国曾被世界经济论坛评为全球顶级塑料回收国,但它每年也要出口100万吨左右的塑料废物,比欧盟其他任何国家都多。英国也好不了多少,据英国塑料基金会数据,英国塑料废物中的61%被出口到了他国。”
《日本经济新闻》认为,富裕国家通过出口垃圾,既可以节省处理成本,还可以把问题“外包”。从企业的角度来看,为保证能够以符合所在国环境法规要求的方式对废弃物进行处理,往往需要花费更高的成本。于是,不少企业会将废弃物出口到环境标准不那么严格的其他国家,目的地主要包括东南亚、东欧和西非。从国家的角度看,《卫报》报道称,塑料废物通常只有焚烧和填埋两种处理方式,但焚烧会产生碳足迹,所以一些希望减少碳排放的国家不愿自己焚烧垃圾。于是,英国、法国、德国等欧洲主要的垃圾生产国“会把垃圾出口到没有有效废物管理体系或环境法规的贫穷国家,这就是垃圾殖民主义”。
“讽刺的是,那些有着最严格环保法的地方,也是向贫困国家出口垃圾最多的地方。”联合国旨在打击欧盟与东南亚间垃圾贩运的项目Unwaste的一份报告称。根据联合国《巴塞尔公约》,出口国在将“受污染的、混合的或不符合环境要求的塑料废物”运送给接收国回收利用之前,须征得接收国同意,接收国有权拒绝。此外,该公约最新修正案还规定,从2026年11月起,欧盟将不得再向非经合组织国家出口塑料废物。报告认为,这可能会带来一些改变,但截至目前,欧盟仍是全球最大的塑料垃圾出口方。
“一项高盈利、低风险的犯罪活动”
“从印度尼西亚到缅甸,东南亚正在被进口垃圾淹没。”《日本经济新闻》以此为题报道称,根据联合国的数据,尽管东南亚国家的人口数量不到全球的9%,却在2017年到2021年间接收了全球17%的塑料垃圾进口。“与金属回收不同,塑料回收难度较高,可再利用的也有限,许多进口用来回收的塑料实际上最终只是被简单地倾倒。”报道称,这意味着数百万吨垃圾最终进入了那些连自身的垃圾都难以处理的发展中国家,给它们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总部位于东京的“亚洲防止危险废物非法跨境转移网络”公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至2019年间,老挝的塑料废物进口量增加了25倍以上,其来源地包括加拿大、日本、美国和一些欧盟国家。然而,老挝自己并没有成熟的废物回收产业。
缅甸的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缅甸壮丽的伊洛瓦底江已经是世界上塑料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之一。”《日本经济新闻》报道称,一些前往位于仰光西北的一座小镇的游客发现,当地居民采集青菜的田地现在堆满了塑料垃圾,部分垃圾的标签显示来自加拿大、法国和英国。
据美国公共电视网(PBS)报道,以2021年为例,美国对外出口了9.5亿吨塑料垃圾,绝大部分流向了东南亚。泰国每年只产生约0.02亿吨的塑料垃圾,但由于美国的塑料垃圾不断流入,该国的回收系统不堪重负。泰国环境研究所所长西马查亚表示,流入该国的塑料垃圾,只有25%被送入回收厂制成再生塑料颗粒,剩下的75%都进入垃圾填埋场或是露天倾倒了。大量露天倾倒的垃圾,顺着河流流入海洋,污染了泰国的海湾和海岸线。
面对“洋垃圾”带来的沉重环境负担和社会问题,东南亚国家近年来加紧出台措施。比如,泰国计划在2025年完全禁止进口塑料废料,马来西亚也自2021年起宣布对废塑料征收再循环处理费。但尽管如此,《日本经济新闻》报道称,垃圾贩运的现象仍顽固地存在。有分析认为,东南亚地区的河流系统、绵长的群岛海岸线,以及薄弱的环境监督管理体制加剧了该问题。
巴塞尔治理研究所刊文分析称,经济利益是“洋垃圾”贩运现象如此严重的原因之一。文章援引七国集团(G7)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的数据称,非法废物走私每年产生的利润高达100亿至120亿美元,甚至与人口贩卖等其他主要犯罪领域相当。由于巨额利润,一些国家的有组织犯罪集团正进入这一市场。
“这是一项高盈利、低风险的犯罪活动。”《日本经济新闻》援引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驻东南亚和太平洋代表马苏德·卡里米普尔的话称,“洋垃圾”的流动常涉及欺诈和海关数据瞒报。“废物走私之所以风险较低,原因之一是不少国家对它的监管不属于刑法范围,而属于民事和行政法规范围。这意味着即使你公然、大规模违反这些规则,处罚也很小。”卡里米普尔称,“顺便说一句,首先你还得被抓住,才会面临这些轻微的处罚。”
“发达国家必须承担起道义和责任”
2022年3月,第五届联合国环境大会续会通过了一项具有历史意义的决议,决定制定一项关于塑料污染(包括海洋环境中的塑料污染)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国际文书,即《全球塑料公约》。今年4月底,《全球塑料公约》政府间谈判委员会第四次会议(INC-4)在加拿大渥太华落幕。来自170个联合国会员国和480多个观察员组织的2500多名代表参加了本轮谈判,这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参与最广泛的一次INC谈判。
“是时候通过《全球塑料公约》结束‘垃圾殖民主义’了。”美国“外交学者”网站发表评论文章称,发达国家需要停止以“回收”的名义把自己的塑料垃圾出口到亚洲国家。同时,需要制定一个聚焦于上游约束性措施的全球塑料条约,建立严格的标准来确保塑料垃圾的安全管理,完善《巴塞尔公约》以增强其治理和执行能力。只有做到这些,才能形成有效应对塑料污染的最佳方案。
清华大学环境学院固体废物控制与资源化教研所教授刘建国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截至目前,全球“洋垃圾”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转移的总体格局还没有明显改变,这主要是因为两者在全球产业分工中的地位差异依然存在。发达国家更专注于从事研发、创造、高端制造等附加值较高的产业,而废物回收和循环利用等附加值较低和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则流向发展中国家。
“发展中国家的劳动力成本、环境排放标准和监管要求都相对较低,对这些产业也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因此尽管多国采取措施禁止或准备禁止进口‘洋垃圾’,但上述产业分工的格局并未发生根本性改变,发达国家的垃圾转移压力也依然存在。”刘建国称。
刘建国认为,东南亚国家现在正面临类似中国10年前甚至20年前的情况。随着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上的地位提升并禁止进口固体废物,发达国家的废物必然会向其他国家流动。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方法是使国际产业分工更均衡,提高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和监管能力。
“对于发达国家来说,光喊环保口号是没有用的,还必须承担起道义和责任。一方面,加强废物出口的监管,尤其是不能将废物出口到明显不具备规范处理利用能力的国家;另一方面,发达国家还应在本土建立更多高质量处理回收和利用废物的体系,而非一味追求成本最小化,把这些负担转嫁给发展中国家。”刘建国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