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可以说是写作入门者最容易驾驭的体裁,却又是最不容易写好的体裁。不然我们可以回想一下,现当代的小说、诗歌名家是多于散文家的。普通作者写散文多是记录自己的经历,然后由此生发一些感慨而已。而真正的散文名家则不然,他们因为博学贯通又思维敏捷,故而生活见闻、社会百态皆可发而为文,文采斐然又妙趣横生,读来着实有趣。
这本《龙虫并雕斋琐语》是著名语言学家王力的散文集。文科生学习语言使用的教材多是王力主编,所以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多来自诸多语言学专著,即那些被他自己称为“正经的文章”的部分。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战时学者散文三大家”之一的王了一(王力,字了一)。另外两位则是我们熟悉的散文名家梁实秋、钱锺书。
对于写散文这件事情,王力说,“像我们这些研究语言学的人,雕起龙来,姑勿论其类蛇不类蛇,总是差不多与世绝缘的。有时一念红尘,不免想要和一般读者亲近亲近。因此,除了写一两本‘天书’之外,不免写几句人话。”这本散文集《龙虫并雕斋琐语》是我们认识散文家王力的一个入口。书中收录了王力在1942年到1946年间所写的小品文,言语风趣、篇幅简短、主题平易,既体现了作家王了一“日试万言、倚马可待”的文学热忱,亦诠释着语言学家王力对大众读者的亲近之心。
王力自幼入私塾修习国学,青年时赴清华大学、巴黎大学钻研语言学,回国后历任清华大学、燕京大学、广西大学、昆明西南联合大学等校教授,抗战时期携全家辗转至昆明,虽时势艰苦,却始终坚持治学与创作。丰富的人生经历、广博的知识修养、细致的生活观察,以及对语言艺术的纯熟领悟和掌握,使得王力能信手“雕”来,描绘世情,记录日常。他尤为擅长化旁征博引为通俗笔触,对形形色色的人事进行打趣和讽喻,令人读之不止一笑,更有回味悠久的体会。
他写烽火岁月中的柴米油盐,甘苦牢骚中蕴含着对时局的忧虑,行文之中又不乏幽默和讽刺。“假使我们吃不饱,为的是给前方士兵吃,倒也处之泰然。但是听说士兵们比我们吃得更坏;比我们吃得更好的,除了某几种人之外,乃是垄断者谷仓里的大老鼠,和过分利得者家里的小狼狗。”这类文章记录了抗战时期西南地区民众生活状况的真实生活状态。《衣》《食》《住》《行》等篇目,将视线投向琐屑的百姓日常,用“书呆子”的“牢骚话”勾勒世事艰辛;《领薪水》《战时的物价》《寡与不均》等“血泪写成的软性文章”,毫不掩饰对财阀与当政者贪污垄断等行径的鄙视及讽刺。
知识分子写散文,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是对社会百态和人性有入木三分的清醒认识。《龙虫并雕斋琐语》的“并雕”精神,同样体现在作者对社会与人性的“并雕”。他把部分人阴暗的嫉妒心理比作爬山,“下面的人并不想多多努力,赶过了你,却只想设法把你绊一跤”;他提出对婚礼改良的看法,希望“少做一些把戏,多做一些率性的热闹的事情”;他感叹某些请客风气的不良,“曾亲耳听见抢了钞的人背面骂那让步不坚持要抢的人,说他小气,说他卑鄙”。看似轻松随意,实则语浅意深,蕴藏机锋。
散文到底应该怎么写才好看,不同的作家也有不同的观点。对此,王力也有过相关阐述。他认为,小品文要有书卷气,要使读者感觉到你是博览群书的人。“书卷气是医治低级趣味的良方。”另外,“我们要让读者如嚼橄榄,嚼过后还有一种甜滋滋的回味,这才是小品文的上乘。”实际上,王力的散文也确实如此,他的文笔整体平易近人、通俗易懂,但是又可以把意趣和学问融为一体,如他自己所言,“来几句四六,掉一掉书袋”,不时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对于最初写小品文的原因,王力说,完全是为了几文稿费,毕竟在那个文章不值钱的年代,只有多产才能挣到稿费。“正经的文章不能多产,要多产就只好胡说。”虽如此说,王力还是希望能够找到读者:潇湘馆的鹦鹉虽会唱两句葬花诗,毕竟它的伤心是假的;倒反是“满纸荒唐言”的文章,如果遇着了明眼人,还可以看出“一把辛酸泪”来!
王力这一代知识分子,如朱自清、闻一多、林语堂等,均呈现出追求学问、博学广识以及独立自由的精神境界。“雕虫”的散文能写好也绝非“小技”,闲话琐语之间更见大师功底。从这本《龙虫并雕斋琐语》中,读者可以读到语言大师王力的另一番文学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