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的大湖
第一天·抵达二郎剑
出行前,我照例提前做功课,查阅了有关青海湖的历史知识。
战国时,秦行郡县制,征南粤得胜,设南海郡,所辖地域大致在今广东一带。统一全国后,再设东海郡,管理今山东南部和江苏北部的沿海地区,治所在临沂郯城。汉代又设北海郡,现山东潍坊的大部均归其管辖。那个让梨的孔融,长大后就曾出任北海相,也算是汉末一方诸侯,至今当地人仍称其为“北海太守”。
王莽当朝,好大求全,以为独少西海郡,美中不足。于是奏请设立西海郡,管理今青海湖周边地区,透露出他四海一家、一统海内的勃勃雄心。前三郡分别对应南海、黄海(古人泛称东海)和渤海(也即北海,至今鲁中方言里北字仍发渤音),但新设立的西海郡对应的却是一个内陆湖泊,那时就叫西海,今改称青海湖,青海省便是以此得名的。
八月初,我们一车四人,经过数日驰奔,抵达甘肃白银市,休整半日,准备即将开始的环湖之游。
次日上午,自白银出发,过兰州、西宁,途中在京藏高速路上遭遇大堵车,耽搁了一小时多。无聊时只得在车里听着曾风靡一时的《西海情歌》消磨时间,我不太确定刀郎唱的这个西海是否就是青海湖,但那深情悠远的曲风和歌中反复出现的高原、雪山等词语,与我们此行的目的地绝无违和感。就这样走走停停,终于进入湟源县境内的日月山服务区,午餐小憩。
日月山属祁连山支脉,山体呈红色,古称赤山,最高峰四千八百多米,历来是内地通往青藏高原的咽喉之地。北魏僧人宋云自洛阳西行求法,便是取道于此前往天竺(古印度)的。隋唐以来这里还是河湟之地最重要的界山,即吐蕃与大唐的分界岭,也是吐蕃古道的要冲。大唐与吐蕃和亲,出生于济宁任城的文成公主远嫁松赞干布,传说行至此地,公主回望家乡,归途渺茫。因取唐太宗所赠日月宝镜自览,唯见风尘满面,遂掷镜而叹。镜坠地裂为两半,大者朝西,恰映夕阳;小者朝东,正对初月,因有日月山之名。如同“西出阳关无故人”一样,这里也曾有“过了日月山,两眼泪不干”的谚语。显然这话不是从吐蕃人的角度讲的,吐蕃首领松赞干布在日月山以外的地方过得挺滋润的,还被唐高宗封为了“西海郡王”,这是后话。
京藏高速日月山服务区海拔尚不足三千米,但我们是从近五百公里外的白银直驶而来,缺少缓冲时间,加上山势陡然升高,同行者已出现高山反应,心率加快,喘息局促。就地买了一瓶氧气罐,症状稍缓。下得日月山,过共和县倒淌河镇,路口有文成公主像,双手合掌,容貌祥和,好像也在尽力平复高反。
青海湖东据日月山,西倚橡皮山,北临沙丘荒漠,南傍高原牧场。我来自东,下了日月山,马上就要到青海湖了。
在连续行车七八个小时后,我们下午五点半抵达青海湖东南角上的二郎剑景区附近,入住民宿湖景房。凭窗北望,平湖无际,青色接天,青海之名,果不虚也。放下行李,独自出门,沿路漫步,空气清新。我旅行一般不太关注饮食,饿不着就行,但当晚在路边藏民开的小店第一次吃到了糌粑,还是别有风味的。
第二天·南岸风光与茶卡盐湖
清晨,天色尚早,开车上路,路边铺着大片的油菜花。高原天凉,江南三月就开的油菜花,这里到七八月才是最盛的季节。眼前一碧万顷的大湖,朝阳映波,云蒸霞蔚。回望绿油油的大草甸子,树丛下掩映着村舍小楼,其间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晨雾。远处峰峦起伏延绵,山廓平顺舒缓,峰顶还飘着柔和的薄云——到此真可息一切俗虑。
油菜花海
二郎剑是青海湖的主打景区,一大早门前就堆叠起长长的车队和拥挤的客流,虽非周末,那阵势仍令人生畏,没敢去凑热闹,直接驱车开始绕湖之游。因为有著名的环青海湖自行车赛事,环湖大道质量很好,一路畅行。至黑马河镇附近离开湖岸,叉向西南,去看距此八十多公里的茶卡盐湖。
车开上了橡皮山,山路宛转,牧草丰茂,美景目不暇接。橡皮山最高处海拔三千八百多米,20世纪50年代修建青藏公路时,因这里土质疏松,踩上去如同橡皮一般,故有此名。山顶路两边已辟为停车观光区,平旷处矗立一巨大的经幡,像个五彩斑斓的大毡房,进入其中须经过也是由经幡拉起来的长廊,其上标有“吉祥门”三个大字,很多游人到此都会进去祈福。
橡皮山上的经幡
经幡在青藏高原随处可见,色彩各有寓意:一般而言蓝者像天,白者像云,红者为火,绿者为水,黄色则代表了大地。以我此行所见,有各色搭配组合的经幡,也有单色的经幡。有的写满藏文佛经,也有空白而无一字的。不仅在寺庙的门前房后,在田间地头、峰顶山坡、河边空谷、牧场草原,甚至塔刹上、树枝上、电线杆上、桥梁栏板上,凡是能挂住东西的地方,都可看到。最典型的是围绕一根高柱而斜拉成圆锥形,若帐然。也有两点之间拉成一条横线或排列成行的,还有直接树立起来像是经幢一样的。回想起来,我曾在济南千佛山南麓的柏林中看到过一串串耀眼的彩旗,上面隐约有些模糊不清的字迹,当初只觉得漂亮,现在才意识到应该是来到内地的藏民祈福的经幡。
下了橡皮山,中午抵达茶卡盐湖。茶卡本义即盐池,夹在祁连山支脉和昆仑山余脉之间,两山常年积雪,雪山映入湖中,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大概富含盐分的湖水密度较高,不像清水那样容易被风吹皱,平静的湖面就像一面巨大的反光玻璃,被誉为“天空之镜”。租一双过膝高的红色水靴,步入浅浅的湖中,感觉像是整个天空都掉了下来,人在天上走,云在水里漂,天在脚下碎,有踏破云天的快意。只是当日天光不够通透,拍出的照片不像宣传画中的那样惊艳。
茶卡盐湖
游过盐湖,下午原路返回,继续我们的环湖之游。途中再次翻越橡皮山,甫下山又遇大堵车,一小时仅挪了三公里,据说这还是常规性堵车,直到黄昏道路才疏通。至黑马河镇接着沿环湖西路上行,进入刚察县境内加满油箱,天近傍晚,高原牧场已是无际的灰沉,唯有晚霞夕阳在天尽头还呈现出一抹倔强的暗红色。停车路边,远眺落日,路上几乎没有车,更无行人,比起在人山人海中看泰山日出、东海日落,这情景多少有些寂寞伤感。
转瞬之间,日坠无踪,大地即刻便暗了起来,就近入住湖西岸鸟岛附近的民宿。
第三天·北岸之游
上午驶过注入青海湖最大的河流布哈河,不久便进入位于青海湖西北角的圣泉湾景区。该地与二郎剑景区恰好成对角线,也就是说环湖游已行程过半。湖北岸游客相对较少,商业化开发也不像南岸那么严重,保留了更多的自然属性。乘坐区间车进入景点,终得亲近湖水。沙石滩涂边上,有人在投喂本地特有的湟鱼群,稍远处上水鸟浮波,白鸥上下,一道道翻滚的潮水富有节律的冲刷而来,像海浪一般。举目瞭望,水面平旷,无边无涯,这才体悟到为何古人名其为西海了。探指尖尝了一下,微咸,真与大海无别。
圣泉湾的曼扎
青海湖周边虽是多民族聚集区,但其文化形态却是典型的藏地风格。除了经幡,还有曼扎(又称坛城,代表着佛或菩萨的住所)、白塔等。游人可花五元钱抱起藏民家刚出生四五天的温顺的小羊羔尽情拍照,也可花十元钱骑上装扮华丽的牦牛在湖边留影,还可以花上十五到二十元租一套藏族服装,从头到脚打扮一番,骑上不算太高的藏马就近跑一圈。
圣泉湾又称断崖景区,崖岸高处立有“灵显青海之神”石碑,刻以汉、蒙文字,落款是大清雍正四年(1726)立,至今恰好三百年。碑甚新,应是复制的。读碑文,知是清廷改遥祭(在朝廷祭祀)为近祭(到湖边供奉)时,封青海湖水神为“灵显宣威青海神”。上网一查,果然原碑在湖东,已作为文物保护了起来。据民间传说,这位大神就是西王母。如此说来,青海湖就该是王母娘娘的瑶池了?可我留心了一下,周边一棵桃树也没有,更别说蟠桃树了。
出了圣泉湾,就剩沿湖东行一段路了。不料被突如其来的冷雨所阻,临时驻车于哈尔盖普氏原羚科普基地(景区)门前。基地里的工作人员出奇的热情,允许我们不买票进去。原来这个基地是由我省聊城对口援建的,山东游客一律免票。他们看到了我的鲁A车牌,冒雨出来相邀。乡情难却,先进去看了基地展馆。普氏原羚羊为我国特有动物,十九世纪中后期,沙俄探险家普热瓦尔斯基先后四次到我国西北考察,发现了这种稀有动物。据21世纪初的统计,这一濒危物种已由过去的上千只仅剩不到三百只左右。而此后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仅哈尔盖保护基地附近,原羚数量突增至三千多,成绩有目共睹。
登上高高的塔楼,通过固定的高倍望远镜,果然看到了这个被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一级)上的比大熊猫还难得一见的珍稀动物。毕竟是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上,即便是盛夏,温度也就是二十来度,一刮风下雨,则下降至十几度。我披着一条从车里临时找出来的薄毯御寒,普氏原羚也在避雨,三三两两地躲在稀疏的沙棘树边,看到区间车过来,远远地抬头盯着我们,一动不动。那表情与我在新疆荒漠上看到的野骆驼一般无二,好像正努力用它可怜的小脑瓜在琢磨:“这些人要干吗?又想吃肉了?”一副随时准备撒丫子跑开的模样。野生的动物似乎都保有这种避害的本能,经过驯养的就不一样了。我在新疆独库公路上遇到过转场的马群,其中一个站在路中央,盯着我的车,也是一动不动,但那神情却似乎是在嘲笑我:“来呀,有本事你撞死我。”我只好停下,等马群全过去后,它才迟迟走开。我问牧民:“你虐待它了?它不想活了。”牧民一笑:“它是头马,很负责的!”
环湖游的最后一段路是下午从普氏原羚保护基地出来,经过海晏县的沙岛、尕海,最后抵达东头的月牙湖景区。这段路尤其惊艳,和此前习见的点缀着绿草紫花的牧场风光完全不同,造化神奇,这里却是连绵的金色沙丘与湛蓝的平湖同框并存。为了保护自然环境,北岸东头的沙岛和月牙湖也已封闭多年。在游客素质亟待提高的当下,我能理解并尽量试着认可这种状态。值得欣慰的是,绕湖一周,不仅游览了湖光山色,还在两千多公里之外与千年之前的山东同乡文成公主不期而遇,吃到了最地道的糌粑,品尝了著名的青稞酒,又亲眼看到了青海湖特有的湟鱼和中国独有的普氏原羚——此行足矣。
同行者提醒我:“普热瓦尔斯基不仅发现了普氏原羚,还发现了普氏野马呢。”问:“哪里能看到普氏野马?”答:“新疆北部的准噶尔盆地。”那好,下次去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