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宋宣娥
白露已过,秋意渐浓,秋天的花开始登场。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养花的,已不记得了。为养好多肉,从土壤、肥料、杀虫药,到养花小工具铲、勺、盆底防漏垫片,购得一应俱全。
抽空回了趟老家。见母亲家厨房临窗的墙壁上,满眼绿色,覆着的藤蔓间叶子有些稀疏,却是生机一片,或努力攀爬,或随意垂挂,金黄色的花朵,凌空盛开,很是艳丽。
“凌霄花又开了!”我忍不住惊呼。
母亲家墙角的这株凌霄花,是父亲种的。父亲5岁时,我奶奶改嫁;23岁时,我爷爷去世,家里还有一个残疾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叔公。父亲的爷爷,也就是我太公,已年迈,生活的重担全压在父亲肩上。我年幼时,父母起早摸黑燕子衔泥般盖了五间房。新房子建在山脚,门前一条宽敞的沙石路,一遇暴雨,大水从山上咆哮着径直冲到门前的这条大路。所以新房子的地基用石块垒得很高,石块与石块间大大小小的窟窿,父亲拌了水泥抹上。大水一过,路面便堆积了厚厚一层碎石细沙,堆在墙角垒得整整齐齐的柴垛被冲得七零八落。
搬进新家的第二年春天,有一天,父亲干活回家,手里拿了一棵小树藤,还有一包花籽。我赶紧迎上去,心中窃喜,这回有葡萄吃了。隔壁小伙伴家的后院窗户下,种了一棵葡萄树,葡萄成熟,小伙伴掌心里捧一串葡萄到我家让我尝几颗,我总是不满足,心里一个念头酝酿了许久,我也要种一颗葡萄树,也要种在窗户下。我要躺在床上伸手便可摘到,最好是伸进窗户,仰头便能吃到嘴里,想吃几颗就吃几颗。
父亲却说这不是葡萄树,是一种叫“五道神(谐音)”的药材,可祛风、除湿、消肿痛。不是我心心念念的葡萄树,心中不免有些失望。父亲是略懂一些草药的,在我家二楼杂物间,放了很多晒干了的草草根根,那是父亲农闲时去山上采的,有些是干活看到带回家的。母亲把这些草药晒干,扎好,一袋袋,一捆捆,放置在一个大竹筐里。我常常看见村里的人会来家里问父亲治跌打损伤的药有没有,治伤风咳嗽的有没有。父亲总会变戏法一样从楼上拿来一把叶子或一袋树皮或树根交给他。父亲对我说,这些草药,有些是枝,有些是花,有些是茎块,很多得花开的时候辨认;很多草药花开得很艳丽,但入药又有最佳时节;不同草药的配合可以治不少的病。为了更方便取药,父亲在田角地头种了不少草药,但在我看来不过是些寻常的花花草草。
在路的一边靠近厨房窗户的位置,父亲种下了小树藤,又砍了些小竹枝,绕小树藤围起来。在树藤旁边,洒下那包花籽。春天,小树藤抽枝发芽,慢慢地爬上窗户,从窗格子探出头的时候,父亲便拿把剪刀修剪一下,后来,树藤就绕开窗户往上爬,越爬越高。走廊一侧放有脸盆架,洗完脸,端起脸盆往外一倒,算是给它浇水了。择完菜,菜根菜叶往它根部一堆,就成了它的肥料。
父亲带回来的那包花籽是指甲花,我常常采下花瓣捣烂,敷在指甲上,然后眯着眼把一双涂抹得红艳艳的手放在太阳底下炫耀。
这些金黄、鲜红的花朵成了我家门前一道亮丽的风景。那时我不懂赏花,“月桥花院,琐窗朱户”,远不及躺在葡萄架下吃着葡萄看着满天星空好。
过了几年,门前的沙石路铺成了平整的水泥路,拔掉了篱笆,铲掉了藤根。奇怪的是来年春天,藤蔓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在属于它的季节里,年年茂盛着。花也是开了谢,谢了开。直至6年前父亲走后,花就没有再开了。
在遮荫网罩住的邻居家的栅栏上,我又见到了像漏斗一样的金黄艳丽的花朵,才知道父亲治病的“五道神”和这美丽的花藤是同一种植物,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凌霄花,《诗经》“苕之华,芸其贵矣”指的就是它。
父亲走后,母亲搬到了哥哥家。曾经的新房子老了,梅雨季留下的印迹布满墙壁,门前的石阶破败不堪。母亲照例每天到老房子走走,早上打开窗,晚上关上窗,一天两趟。花藤依旧在,枝蔓疏疏落落,树叶微微泛黄,有些憔悴。
今年春节,母亲执意要搬回老房子。老房子翻修一新,清除了墙上的藤藤蔓蔓,斑驳的外墙粉刷了,残破的石阶也新砌了。黑瓦白墙,在母亲的拾掇下,老房子又恢复了生气。
那天,我又见到了久违的凌霄花花墙,它仍顽强地活着。
“它把根扎在了墙基的石头缝里。你们种花是为了观赏,父亲种花可是为了治病。”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剪子修剪窗户边上的枝条,神情专注。落日的余晖中,满墙的凌霄花开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