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小林

临出门时，他细心地跟女儿又温习了一遍《棉花糖的故事》。

“记住什么时候吃棉花糖了吗？”他蹲下，亲昵地捧起五岁女儿的小脸蛋。

女儿郑重其事地点了两下头，奶声地应道：“我记住了，爸爸。”

一会儿，他们要赶去参加一个重要聚会。

与他之前猜想的一样，他和女儿被安排在靠近上菜的位置。服务员每次上菜，都会把转盘的空隙拉到他右手边，然后放下菜。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就这样第一时间在他与女儿的鼻尖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主人总会在这个时候放下筷子，顺时针拨动转盘，直到新上的菜盘子，稳当地停在桌上最重要那位客人的面前。

席间，女儿好几次似乎差点忘记了“棉花糖”的约定，小手举在半空中又停下。她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去截停转盘。他向她投以鼓励和赞许的眼光，父女俩相视一笑。是啊，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这着实不容易。

在家中，女儿是备受宠爱的宝贝。

家里的餐桌没有转盘，但是菜盘子永远都固定在一个位置——女儿的面前。每次开饭，女儿都会早早地爬上椅子。每一次，她的面前总会有一道爱吃的菜，也许是红烧肉，也许是酸菜鱼，或者是萝卜炖牛肉。而这些菜距离女儿很近，距离他却总是很远。

有时妻子端上一道菜，还特意交代他：“这个菜是女儿的，你别动哦。”他当然知道。但是有时也会像个孩子，趁妻子专注吃饭时，突然站起来伸长手臂去夹菜。大多时候，筷子就快抵达女儿面前的菜盘子时，便被妻子横空过来的筷子给挡飞了。

偶尔也有偷袭成功的时候。只不过妻子便会迅速地把菜盘子再往女儿面前移动一下，那盘子就几乎要贴到女儿的碗了，看起来也离他更远了。女儿倒是很懂事，每一次都会跟妈妈说：“我吃不了这么多，我们一起吃。”然后夹一筷子给爸爸，再夹一筷子给妈妈……

他也不是在每一个场合都是“最寂寞的那位”。在遥远的乡下老家，在那张古旧的大餐桌上，也有他专属的C位。只是这个待遇，是近几年才出现的。

印象中，以前老家餐桌上的所有的盘子都是围绕中心点随意摆开的，一大家子人上桌后，眼前摆什么就吃什么。他与兄弟姐妹，甚至不被长辈允许把筷子伸长去夹饭桌对面的人面前的菜——这是那些年刻在他骨子里的饭桌礼仪。

但如今，他在离老家很远的城市里工作，每隔两三个月才能回乡下一次。他发现，如今每次回家，父亲总是满田间地脚头找新鲜菜，母亲则翻冰柜拿出存货，或磨豆子做豆腐给他加菜。

每次吃饭时，饭桌上总会有两种色系的菜，一种是陈旧色调的，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些剩菜，一种是鲜色的，那是父母合力的成果。而盛着剩菜的盘子，一律都摆在父母近旁，新鲜的菜肴则齐刷刷地在他面前列队等候。

好几次，他试图把两种菜盘子打乱，进行重新排列组合。但就在下一秒，母亲又迅速把它们复原了。还有几次，他把手伸去父母面前夹剩菜，每次筷子在抵达菜盘子前，就被母亲横飞过来的筷子给挡住了。

结局是，他不仅没能吃到剩菜，剩菜盘子反而被拉到了离他更远、离父母更近的地方……他在发现这些变化的同时，其实也发现父母的变化越来越大——除了肉眼可见变衰老外，他们还不肯再让他下地干活，还对他隐瞒生病的事情，跟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小心翼翼了……

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菜盘子的方向，一定就是爱的方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