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记者肖暖暖胡杨张小斌
日前,备受关注的郭刚堂之子被拐案在山东省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宣判。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呼富吉、唐立霞拐卖儿童案做出二审宣判,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此前在山东省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中,被告人呼富吉犯拐卖儿童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对被告人呼富吉限制减刑。被告人唐立霞犯拐卖儿童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虽然本案已经二审宣判,尘埃落定,但郭刚堂没有气馁,他说,要找到呼富吉更多的犯罪事实、犯罪证据,相信总有一天能让人贩子被判处死刑。
11月3日,当潮新闻记者联系上郭刚堂时,他正远在新疆阿克苏帮助当地农户们卖苹果,“苹果在树上挂着等不了,11月中旬之前不快点采摘会冻坏,那人家一年的收成都完了。”
二审宣判前,郭刚堂就挺忙。宣判后,他的日程还是排得挺紧凑。
在阿克苏帮忙卖完苹果,郭刚堂打算11月5日到杭州来,隔天和其他寻子家长见面聊一聊后续找孩子的事,7日再赶回聊城。之后,他还要继续琢磨能否找到、梳理更多可能和呼富吉有关的线索和证据。
郭刚堂想着,过去那么多年在路上的风吹雨打都是一种被动,现在和以后,尽管仍然在路上,但他的生活会是主动模式,“不管是卖瓜果梨枣还是做什么事都好,自己主动的东西肯定是享受式的。”
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曾经骑报废了10辆摩托车,行程超50万公里,用24年在全国寻找他被拐的儿子。有人称他为“万里走单骑”。
一个漫长的寻子故事
10月下旬,郭刚堂收到了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出庭通知书,上面写着,“本院受理被告人呼富吉、唐立霞拐卖儿童罪一案,定于2024年10月30日14时00分在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第十六审判法庭第二次开庭审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四十二条、第一百八十七条第三款的规定,请你准时出庭。”
10月25日,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一审宣判,让大众的目光聚焦打拐防拐。同是备受关注的拐卖儿童案的受害者,郭刚堂再次成为大众焦点。
10月29日,郭刚堂家里就挤满了来自各地的媒体记者和寻亲家庭。坐在沙发上,他在许多个镜头前再次讲述24年寻子、找回孩子的经历。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1997年9月21日,郭刚堂年仅2岁的儿子郭振被人拐走。之后,郭刚堂踏上了24年的寻子之路,他骑着摩托车、插着印有郭振信息的寻子旗走遍了大半个中国。2015年,电影《失孤》上映,刘德华饰演的雷泽宽带着地图和儿子的巨幅照片,骑着破旧的摩托车在全国寻子,14年里历经风霜坎坷。作为电影原型人物的郭刚堂,骑摩托车寻子的经历也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经过24年的漫长寻找,2021年6月,公安部组织专家,运用最新比对查找手段,成功找回郭振。24年寻子路似乎到这里就能画上句号了,但郭刚堂没有停下脚步。
2021年7月,涉嫌拐卖郭振的两名犯罪嫌疑人呼富吉、唐立霞被警方抓获。郭刚堂有了新的盼头,让人贩子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的落网只是个开始。
2023年7月7日,山东省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呼富吉、唐立霞拐卖儿童一案开庭审理。同年12月27日,呼富吉以拐卖儿童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唐立霞以拐卖儿童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判决结果出来后,两名被告均提出上诉。
又过了大半年,2024年8月22日,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该案二审开庭审理,择期宣判。
一直到今年10月下旬,郭刚堂被通知于10月30日下午准时出庭,法院将进行二审宣判。
孩子被拐走,千山万水找孩子,找回之后满心期盼人贩子被处以极刑,这就是郭刚堂的27年。
二审宣判开庭前的几天里,他把这27年的经历、感受和期盼说了一遍又一遍。因为短时间内说话太多,声音明显嘶哑,人也显得很疲惫,但他还是坚持讲述,就像很多年前坚持骑着摩托车带着旗子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自己的孩子。
一个父亲的孤独旅程
“我叫郭刚堂,我的儿子叫郭振,1995年出生,1997年被人带走。”在找到儿子郭振之前,郭刚堂把这样的话说了无数遍。
二审宣判开庭前,在郭刚堂家里,有人问他,有没有和郭振沟通过案子庭审的事情。郭刚堂摇摇头,他觉得这是孩子的一道伤口,没必要用这件事让孩子在苦痛中煎熬。他很少和郭振提起以前的事,和郭振聊的都是些简单的事,比如冷了多穿件衣服,郭振爱骑车要注意靠路边骑。
“你更多和他聊生活,委屈就夫妻两人自己消化了?”又有人问。
“不是这个样子,你有啥委屈?”郭刚堂这次否定得更快了些,他说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说话时笑得有些疑惑,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会觉得他委屈。
那种为孩子付出时的理所当然,和他书里写的如出一辙。
不久前,郭刚堂把自己寻子24年的经历和所思所感写成了书,取名《在路上》。这本书的封面上写着,“只有在路上,我才感觉自己像个父亲。”这也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
这有些像郭刚堂的寻子回忆录,他说,曾经想为这本书取名“错位”。
他坐在沙发上回忆,一开始他是个农民,赶上了好政策,1994年底买了辆拖拉机跑运输。第二年,儿子出生了,孩子的爷爷给他取名“郭振”,取振兴之意,足可见对孩子寄予的期望。
郭刚堂书中插图。
但人生的风雨来得突然又无常。1997年9月21日,2岁的郭振被拐走。郭刚堂,这个年轻的父亲,生活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股强劲的外力把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扭曲着按进了苦水中,人生好像就此错位。
找!这是孩子丢了的第一反应。他们从家附近找到周围乡镇,之后就是万里追寻。一辆摩托车,一个破旧的黑色挎包,一沓寻人启事,两面印着郭振照片和信息的寻子旗,两件换洗衣服,就是郭刚堂寻子的全部家当。凭着全国各地热心人提供的线索和地图,郭刚堂骑着摩托车到处走,南到海南,北到漠河。
在路上,他还会记录别人的寻子信息,碰到疑似被拐的儿童就发给寻子家长,就这样朴素地互助寻子。
寻找郭振的路上,郭刚堂曾经被人误解、偷抢打劫,也接受过许多陌生人的善意,一杯热水一碗饭,热心地指路,还有写在他本子上祝他早日找到孩子的字句。他把那些都记下来,写满了十八本日记。
郭刚堂书中插图。
他说自己曾无数次想过放弃,常一边开着摩托车,一边流眼泪。对郭刚堂来说,找孩子,也是在找答案,只要还在找就可能有找到的结果,但如果他停下来,就只剩下找不到了。
后来,他接受越来越多媒体的采访,也借助网络继续找郭振。再后来,以他为原型的电影《失孤》上映,更多人知道了他的故事,也关注他寻子的经历。
幸运的是,在公安部“团圆”行动中,郭振被拐案被挂牌督办。在专家和新技术新手段的帮助下,磋磨24年后,郭刚堂夫妇再次听到了郭振那声久违的“爸妈”。
一段还未走完的路
寻找被拐的孩子,难吗?当然难。但最难的不是在路上,而是在家里。
每逢年节,从前的郭刚堂家里,家人之间都不敢过多交流。
“逢年过节肯定要跟父母吃个饭对吧?但我们吃的是啥饭呀?身体上的苦痛,就是我掉个胳膊掉条腿都能接受,但不能接受的是一家人不能在一起。天伦之乐,我们不是以前没有,我们是有过。孩子是我们所有的快乐、幸福和希望,但是……”每每说到这,郭刚堂的声音都会忍不住哽咽,泪水涌上眼眶。
心碎、心痛的感觉驱使着郭刚堂和无数寻子家长一年又一年地奔走在寻找的路上。
但找到孩子,然后呢?这也许会是许多人心中的疑惑。
在郭刚堂看来,找回孩子只是一个起点,这条路还在继续。正如《在路上》里所写的,他用24年、50万公里找到儿子,再用余生找回那24年。
郭刚堂算得上是幸运的寻子家长,他最后找回了郭振,孩子也和家里慢慢恢复了情感联系。这当然需要努力,毕竟父母和被拐孩子之间的心理距离不是随着找回孩子就能自然消除的。他知道一些找回来的孩子由于各种因素,可能和父母吃顿饭、说句贴心话都很难。这无异于对父母的又一次情感剥夺。
郭振找回来以后,郭刚堂又骑着摩托车,历时两个月,完成了全程一万多公里的“感恩行”。对奔波多年的郭刚堂来说,在路上,好像已经成了某种象征和隐喻,悄无声息浸入他的生活。
他的孩子找到了,还有很多寻子家长的孩子没有找到,于是他作为一个过来人,尽可能地帮着他们一块儿找孩子,也帮着被拐的孩子找父母。
在二审宣判前,有不少寻子家长赶到了郭刚堂家里。郭刚堂接受采访时,他们熟练地拿出寻子信息的牌子放在郭刚堂身边,尽可能让牌子出镜,有时还会自己拍摄视频或开启直播,不知道已经重复过多少次类似的流程。郭刚堂也会尽可能在话语中提及这些被拐的孩子。
这似乎成了寻子家长某种约定俗成的默契,每当哪位家长因为案件开庭、判决等备受关注时,其他人就会从各地赶来,尽可能出现在镜头前,借着媒体和网络的力量把孩子的信息扩散出去。
二审宣判开庭时,这些寻子家长就在法院外等着,等待宣判结果震慑人贩子,也面对镜头诉说寻子的艰辛酸苦。
判决结果出来后,郭刚堂被团团围住,他并不满足于呼富吉死缓、唐立霞无期徒刑的结果,他始终怀疑两人可能还有其他犯罪事实,可能是另一个余华英,他想和大家一起找出两个人贩子的更多犯罪事实、犯罪证据,找到更多孩子,让人贩子被判处死刑。他说,会继续走下去。如果说找到孩子是寻子路的里程碑,未来,郭刚堂仍然在路上。这条寻子路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关乎许多还没“上岸”的寻子家长。
他并不气馁,只说这也许是电影《失孤》留给大家的一个隐喻——在路上。
郭刚堂书中插图。
10月30日下午,在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口,一边是被人群包围的郭刚堂,另一边是举着寻子信息牌高声呼喊“人贩子死刑”的寻子家长。
不久后,郭刚堂坐上车,车子渐渐驶离法院,不由让人想起电影《失孤》里的画面,路两边树已成荫,刘德华饰演的雷泽宽骑着摩托车继续向前行。
他,和他们,都仍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