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记者于瓅

“叮叮叮”，随着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响起，直播间的主播兴奋地宣布：“老板太欧了，抽到了稀有卡！”在这个简易的直播间内，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一个置物架，上面立着“未成年人禁止购买”的警示牌，手机镜头紧盯着桌面，记录着这里的一切。

女主播声音甜美，继续麻利地抽卡、拆卡。尽管设施简陋，这个直播间却“人来人往”，背景里的小卡五颜六色，各种IP卡牌应有尽有。随着主播抽出典藏版、限量版……直播间里的观众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下单的人络绎不绝，而在这其中，却隐藏着不少被明令禁止下单的未成年人。

从一个人的盲盒，到一群人的拆卡，近来，“拆卡直播”逐渐风靡，直播间里仿佛有种神秘的吸引力，使每一个点击进来的人“欲罢不能”。

这些小小的三寸卡片，究竟为何让人如此痴迷？拆卡直播间又有何种魔力让人疯狂“上瘾”？拆卡风潮背后，参与其中的未成年人又该如何得到有效监管？

各类拆卡直播间

一看就“上头”的拆卡直播

拆箱、拿卡、甩平边缘、剪袋、快速过牌、展示稀有卡片，凯拉（化名）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一段视频，记录了她11岁女儿在家中模仿主播拆卡的场景。凯拉写道：“拆卡的动作都是统一培训，之前看直播间里这样拆卡，没想到家里的娃也是这样拆卡，这事情不需要老母亲盯着学，自然就会的。”

凯拉告诉记者，女儿自暑假起就迷上了小马宝莉的抽卡游戏，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实体店购买。她坦言，线上购买更加方便，恐怕更难控制孩子的消费。“我们尽量控制孩子，大多数时候是在逛街时买一些来玩。”

对于女儿模仿主播的行为，凯拉则无奈地表示，孩子在刷视频时难免会看到这些内容，看得多了自然就学会了。“即使我反对线上拆卡，也无法完全阻止，而且现在的拆卡游戏除了拆卡本身，还有很多其他的玩法。”

凯拉女儿模仿主播拆卡

大IP、强社交，盲盒式的拆卡游戏借助卡通形象对孩子的天然吸引力，加之直播的即时互动，这种“诱惑力”也从线下蔓延至线上，拆卡直播间更是将玩法和套路升级，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法，使得未成年人难以抗拒。这一昔日小众的卡牌行业，在盲盒、刮刮乐之后，迅速成为直播界的新宠。

在抖音平台，带有“拆卡”关键词的账号数量相当可观。据蝉魔方（蝉妈妈旗下）数据显示，2024年上半年，“潮玩盲盒”类目抖音号TOP200中，带有“拆卡”的账号共81个。其中，头部主播如@九欧拆卡，2个月内销售额达到226万，2024年上半年预估销售额在1000万至2500万之间，平均每场销售额在10万至25万。而这样的头部直播间里，往往一上链接，让主播“代拆”的订单就可以排到三小时之后。

在这一趋势下，头部卡牌公司卡游在抖音的销售额也呈现出爆发式增长。今年上半年，卡游在抖音的销售额高达2.78亿元，比2023年全年的销售额还高出近2亿元，仅次于泡泡玛特，成为行业的佼佼者。

“盲盒经济普遍具有一个特点，即它们巧妙地利用了消费者的好奇心和投机心理。”浙江工商大学管理工程与电子商务学院副校长、教授肖亮在接受潮新闻记者采访时指出，这种经济模式背后的巨大流量，不仅仅是因为消费者的内在驱动，商家的营销策略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拆卡是否等于变相“赌博”？

与前“网红”盲盒类似，卡牌的玩法可以视作一种“盲袋”。通常来说，一包动漫IP小卡的销售价格多为十几元或几十元不等，每一包里都有不同概率抽到不同等级的卡，卡位不同，等级和稀有度也不同。以时下最火的IP之一小马宝莉为例，出普通卡的概率是86%，再往上有中级卡、高级卡、稀有卡，开到隐藏卡的概率仅有0.25%。其中一些稀有的高位卡可以在二次交易中升值，有些高位卡一张就能卖到上万元。

小马宝莉卡牌在某平台销售量

而这种低概率也让不少家长担忧：“和拆盲盒、福利彩票一样，不太好定论。”

浙江伦和律师事务所王逸芸律师表示，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判断是否构成治管法和刑法上的赌博行为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是“是否以营利为目的”，“那么拆卡活动具有一定的赌博性质或特征。”

王逸芸指出，但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赌博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不以营利为目的，进行带有少量财物输赢的娱乐活动，以及提供棋牌室等娱乐场所只收取正常的场所和服务费用的经营行为等，不以赌博论处。“小学生之间拆卡游戏是否属于‘赌博’，需要结合其中物品的价值或现金数额。此外，还要考虑行为人是否具有相应责任能力，对于6~12周岁的小学生，即使涉及“赌博”，也不承担行政或刑事责任，但父母或其他监护人应加以管教。”

2024年2月，为了防范涉赌风险，某短视频平台发布《关于直播间拆卡涉赌专项治理公示》。平台表示发现部分达人在直播间拆卡存在涉赌行为，具体表现为通过拆低价卡命中稀有卡或者拼图卡（行业术语：“上楼”），诱导消费者继续加包（行业术语：“加菜”“欧包奖励”）、继续拆卡，直至命中高等级卡奖励或者完成拼图得大赏，使拆卡行为成为赌博套利方式。基于此，平台对“直播间拆卡玩法”做专项升级治理。针对拆卡过程中出现的“加菜”“实物奖励”等行为，平台将视其为以小博大的涉赌行为，对违规店铺及达人进行清退、扣除保证金、冻结货款、扣除所有违规所得等处罚。

整治公告发布之后，拆卡直播间的涉赌博情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整改。然而，随着拆卡活动在未成年人中的流行，其玩法的易成瘾性仍然隐藏着巨大的风险。在短视频平台上，拆卡主播们通常会精心剪辑出充满“欧气”的拆卡直播片段，制作成短视频，以此吸引用户关注并观看直播。

“这部分人群的自我控制力相对较弱，因此商家针对这一特定群体进行市场定位，采用了饥饿营销策略，以及通过打造流量营销手法来吸引消费者，这些手段有效地吸引了这部分消费者。”肖亮指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带动了这种现象蔓延。

集卡到底该不该喊“卡”

在这场由网络和资本推动的爱好游戏中，线上拆卡的吸引力被无限放大。

针对此类盲盒产品，2023年6月，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制定了《盲盒经营行为规范指引（试行）》（以下简称《指引》），规定盲盒经营者不得向未满8周岁未成年人销售盲盒。向8周岁及以上未成年人销售盲盒商品，应当依法确认已取得相关监护人的同意。

记者发现，拆卡直播间总会摆上“未成年人禁止下单”的牌子，主播也会在直播时强调“未成年人禁止下单”。

但牌子摆了，口号喊了，未成年人对小卡的消费热情却仍旧难以阻挡。

这种现象背后，是未成年人对小卡的无限向往，以及他们对金钱概念的模糊。在直播间购买小卡的过程中，并不要求提供年龄证明，这无疑增加了监管的难度。未成年人们巧妙地绕过这一障碍，通过父母的账号，甚至是借用他人的手机，轻松地在直播间下单。

李玲（化名）就遇到了这样的烦恼。她14岁的女儿因为李玲手机没有流量，便借用了李玲朋友的手机登录自己的账号，在直播间疯狂下单二十多单，总共花费了三千多元。“我朋友的手机设置了免密支付，所以孩子一点概念也没有。”李玲无奈地说。

面对这种情况，李玲尝试与卖家多次商议，希望能够退货退款。然而，卖家的回应却让她感到无助：“因为我们是拆盲盒，拆开后就不能退了。”

这样的问题屡见不鲜，不仅让家长们感到困扰，也让许多商家感到头疼。拆卡本身就属盲盒性质，拆开后便无法进行二次销售。而已拆开卡牌的费用，也只能由主播自己承担。

肖亮教授指出，目前社会在督促、引导、监管方面，包括家庭教育方面对于这类卡牌的购买仍旧存在一些缺陷。王逸芸则认为，对于不当购买或存在质量问题的商品，应当积极使用法律途径进行退款等方式处理。她建议平台应进一步加大审核力度，利用数字化手段甄别未成年人的身份，提高未成年人购买的难度，让“未成年人禁止购买”这一规范落到实处

在网络和资本的推波助澜之下，这场基于爱好的游戏，被不断放大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日益凸显，不容忽视。即便不是卡牌，总会有新的商品接替。“当泡沫积累到一定程度，或是随着这股浪潮结束，是很容易崩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