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欣淼
《神灵衰落：祈雨与乾隆朝的信仰危机》吴十洲著陕西人民出版社
吴十洲的《神灵衰落：祈雨与乾隆朝的信仰危机》聚焦于乾隆朝的祈雨，详细梳理乾隆朝的干旱问题、祈雨祭祀、赈灾机制等，并进而考察中国历史上与此相关的思想信仰、礼仪制度、民俗文化等，最后则对传统中国奉行数千年的农本主义，以及以巫术祈禳为特征的社会意识做了深刻反思。这是作者继《乾隆一日》之后，又一部“小题大做”、以小见大之作。
乾隆将常雩列为大祀
乾隆年间，旱灾频仍。持续的无雨加剧了社会关系的紧张程度。历史上，人们常常认为旱灾是由某种超自然的力量造成的。因此，祈雨就成为乾隆帝在位期间的重要工作。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活动在中国古代受到特别的重视。雩祭也是明清国家的重要礼制，是祈雨的专门祭祀。明初雩祭为临时祭祀，礼仪较为简化，嘉靖九年（1530年）后改为常祀，位列大祀，称为“大雩”，并建“崇雩坛”，且制定了雩舞和乐章。雩祭不仅是单纯的祈雨仪式，而且是以天子为中心的中国古代农业社会与神灵沟通的重要祭典，同时也是中国人在君主集权专制行政体系之外另建权威的一种常见形式。
乾隆七年（1742年），山东道监察御史徐以升提出祭常雩设坛案。实际上，这是汉族文人官僚集团以古制为题向乾隆帝“发难”，意在进一步确立中原农业文化的主导地位。这一年，礼部遵旨制定常雩礼典。对于乾隆帝而言，他也因此最终垄断了祈祷雨泽的祭神权。乾隆九年（1744年），恰逢旱情，乾隆帝亲祈圜丘，践行常雩礼，并将常雩列入大祀。
雩祀令政治与宗教高度结合
故宫学提出来以后，研究者从一些过去的传统学科中，开始挖掘利用相关学术资源，将这种学术资源和研究意识，与故宫学的六个研究领域（紫禁城建筑、院藏文物、宫廷历史文化遗存、明清档案、清宫典籍、故宫博物院历程）相结合，并以故宫文化整体论为指导，汇成新的研究方向和研究领域，并形成新的视角，得出新的结论。
本书是故宫学研究的又一重要成果。首先是研究对象，故宫学的研究主体场域是紫禁城，这本书就是这样做的。祈雨场域是围绕着紫禁城的皇家祭坛进行的。在紫禁城的内外布满了众多的宗教场所，乾隆帝的寝宫——养心殿西暖阁后面就设有一处完整的藏传佛堂，而像中正殿、雨花阁、梵华楼这样的藏传佛教场所更有数十处之多。此外，在紫禁城中轴线上的坤宁宫，每天都要进行本族的萨满教祭祀。正北的钦安殿里还供奉着道教的玄武大帝，万春亭内供奉着关公……这些场域都有乾隆帝祈雨的身影。
本书揭示，在乾隆七年（1742年），人们似乎找到了能为百谷祈得膏雨的“雩宗”。纳入国家最高层级祭典的雩祀，构成了清王朝国家重要公务的范围。在这样一个范围内，政治与宗教高度结合在一起；清朝皇帝经常以天下生灵代表的身份进行这一宗教活动，这些活动使皇帝成为了百姓对上天的代言人，成为了祭典上的主祭人。
其次，本书所运用的重要资料来源广泛，有明清史料档案当中的奏折、上谕、宫内档、内务府档以及御制诗文等，这也是故宫学提出来的研究对象与研究资源。
在这本书中还出现了较多的属清宫旧藏的文物，包括一些大水法与天文仪器等。如第十八章《皇朝礼器图式》中提到的金嵌珠天球仪、铜镀金浑天合七政仪等，都收藏于故宫博物院。如《易经》所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些道与器的结合，无疑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政治文化思想。
给社会行政建设带来危害
本书还在社会历史学领域扩展了乾隆朝“祈雨”的研究。乾隆帝为对付旱灾会采取许多措施，包括下召求言、清理冤狱、停理刑名、省刑宽禁和禁止宰杀牲畜等。祈雨活动利用迷信中的等级体系，通过祭祀这一媒介将自己的权威延伸至乡村社会。这给整个社会的行政建设带来了危害，产生了很大的治理漏洞。作者指出，农民的小块土地经营，日益确立着农村的面貌。小块土地经营普遍化的直接后果是，社会生产力的分散和人们抗御干旱能力的低下。
书中还揭示，乾隆朝已经形成了东西文化交流的早期态势。来华传教士已将一个以“泰西水法”为蓝本的人造水系工程完整地送进了中国宫廷，但是，却没有来得及告知：在当时的欧洲，通过制造精密机械来追求高效率，业已成为人们经济活动的中心原则，近代机器制造与批量生产因此成为可能。
试图用巫术去控制雨水是世界各民族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一旦灾害性天气形成，人们首先想到并做到的便是祈祷。乾隆时期的宗教、法律、风俗、礼仪同样被混合在一起，且被道德化，如此一种精神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内核”，对于我们民族历史的影响是长远的。
总之，诚如本书所述，作为朝廷祈雨的奉祭——常雩，说到底是一种与古代农业生产方式相契合的政治文化现象。乾隆朝改“常雩”为大祀的史实说明，原本是骑射民族的满族统治者在入主中原之后，不仅全面接受了中原的农业生产方式，同时也接受并进而强化了中原农业文化的各个方面，其中表现突出的正是那些被纳入国家祭统的、有着显著农业文化特征的精神领域的最高形式——宗教。
（作者为故宫研究院院长，曾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文化部副部长、故宫博物院院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