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经济学人》发了一篇文章,标题是“为什么历史播客正在兴起?”
文中,《经济学人》列举了几个英文播客的例子。诸如,英国订阅人数最多的播客是一档名为“TheRestIsHistory”的历史节目。这档节目的总下载量超过两亿次,并且两位主播还在英国、澳洲等各国举办线下活动。
今年10月,他们在伦敦著名的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举办又一场晚会。夸张的是,早在开场近半年前,晚会的将近5000张门票便已售尽。两位历史学者做的历史播客,获得了接近顶级乐团的票房号召力。
在中文播客世界,虽然还没有举办如此大规模的线下活动,但类似的趋势已经出现——历史播客越来越流行,历史新书作家上播客宣传,成为常规动作;众多历史作家,成为受听众欢迎的播客主播。根据JustPod发布的《2024中文播客新观察》,在所有中文播客里,包含历史在内的“社会与人文类”是最受欢迎的内容类别。
具体到播客节目上,《忽左忽右》《东腔西调》《历史学人》等主要谈论历史的节目,获得了相当高的收听数据。其中,《忽左忽右》制作的十九世纪欧洲历史主题的付费节目,收获了将近两万的购买量。
历史播客兴起的原因并不复杂。历史本身是有趣的,只是有趣被呆板的学科教育所掩盖。播客正是在重新发掘历史的有趣,用新的媒介形式重讲一遍那些精彩的故事,如同报纸、电影、广播与电视曾经做过的那样。
正如“TheRestIsHistory”主播TomHolland所说,“我们对历史的态度,不是它要教给人们道德课,而是历史其实是一部黑色喜剧。”
播客正在重新讲述历史。通过让作者亲身讲述,为历史类内容赋予声音媒介的真实、亲和特质,播客在让历史重新变得有趣。
历史类内容需要播客
如果我们不将历史类内容局限于学术著作。那么我们会发现,历史类内容本身是最受欢迎的内容类型之一。
2006年,央视出品的历史讲座节目《百家讲坛》,创下了0.69%的最高收视率,全国有200多万户家庭在同时收看。节目中走出了易中天、纪连海等众多明星历史学者。观众对于历史类内容的喜爱,延续到电视谈话节目。《锵锵三人行》《鲁豫有约》等最受欢迎的几档电视谈话节目,其中也有大量回溯历史的单集。
人们对于历史类内容有强烈的消费需求。但是,报纸、广播、电视这些主流媒介相继衰落,互联网承担起了满足人们内容消费需求的功能。
在互联网的每个阶段,都培养出了相应的历史KOL。在BBS时代,海关公务员当年明月,在天涯论坛连载《明朝那些事儿》,成为最畅销的历史作家之一。到了视频网站出现,中学历史老师袁腾飞,向优酷网上传讲课视频,成为明星历史讲师。等到微信公众号流行后,涌现出《短史记》《上海书评》等一批历史类公众号,走出了谌旭彬、张明扬等众多历史畅销书作者。
再到如今,视频APP全面普及,抖音、B站的用户们,生产了海量的历史类视频。根据抖音平台数据,截2023年7月,抖音平台上的历史文化类短视频投稿量达到4000万,累计播放量超34亿,并且以7.7%的复合增速在持续增长。
播客是内容生态变化中的一部分。历史播客能够快速成长,是因为播客满足了更多用户需求。
在内容供给侧,播客容易制作,其内容供给量较大。过往,一位青年历史作家写了一本新书,几乎没有好的公共宣发途径——视频节目的门槛太高,线下讲座的受众范围太窄,报纸书评又已经式微。
播客正好填补了新书宣发缺口。这两年来,《翦商》作家李硕、《入关》作家张明扬、《祥瑞》作家张向荣等一批青年历史作家,在他们的新书刚刚上市时,便登上播客节目,从此成为播客听众们熟悉的嘉宾。
(2023年李硕在《忽左忽右》谈论新书《翦商》图源:ApplePodcasts截图)
另一方面,播客容易制作的特性,使得历史作家自己就能做播客节目。《东腔西调》《历史学人》这两档历史领域的头部播客,都是由历史学者制作,而不是媒体人或者互联网人制作。
并且,在内容调性上,播客也正适合历史作家。播客没有时间限制,一期节目基本长达一个多小时,适合学者从容、充分地表达思想。同时,播客又为这些思想,赋予声音媒介的沉浸感、亲和力特质。
(《东腔西调》和《历史学人》播客封面)
在内容需求侧,受众更喜欢“真人”的内容。看完一部精彩的电影后,人们希望看到幕后花絮,演员的拍摄过程。看一本新书时,人们也希望了解作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新媒介大都在提供“真人”的内容。抖音邀请明星、作家登上直播间,直面镜头和刷屏的弹幕,展现自己的外貌、神态,以及表达经验和观点。小红书上,更有众多明星在拍Plog、Vlog,展现自己私人生活的一面。
播客是新媒介的一部分,同样在为受众提供“真人”的内容。
在播客里,阿里巴巴集团主席蔡崇信,坦承公司已经落后,还说“我们忘记了我们真正的客户是谁。”美国前总统特朗普,谈论起自己如何看待死亡,他给出了有哲学意味的回答:在某种程度上,死亡是“滴答、滴答……”的时间流逝。
作为一种新兴的媒介形式,播客还没有形成复杂的伦理规范。公关公司与媒体顾问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应对播客主播的法门。于是,嘉宾可以在播客里相对自由地表达观点,展现自己更真实的一面。
一档播客中,历史作家可以从容地讲述自己的成长经历、写作契机,以及自己最核心的观点。声音更加真实,相对文字不容易掩饰。听众很容易判断嘉宾是在说空话,还是在讲自己的真实想法。
于是,就像是电视节目曾经做过的那样,播客正在造就一批音频听众熟悉的历史作家。
播客改变历史类内容
那么,播客为历史类内容带来了什么呢?
对于内容创作者来说,播客让一批历史作家获得超过他们学术地位的影响力。“TheRestIsHistory”的两位主播都没有教职,并不算是学术体系成员。但他们有丰富的历史写作经验,曾经多次为BBC的历史纪录片撰稿,还写过多本历史书籍。这些面向大众讲故事的经验,遇到播客媒介后形成化学反应,让“TheRestIsHistory”的主播成为英国最有公众影响力的历史作家之一。
中文播客也是相似的情况。活跃在播客里的历史作家,相当部分并不在大学历史专业任教,更谈不上学术地位。但他们出众的表达能力,以及经过出版市场考验的新颖叙事,让这一批新的历史作家在播客里收获了大批听众。
实际上,播客接续了公众号和图书的内容生态。中文播客里活跃的历史作家,主要来自公众号《短史记》《上海书评》和图书出版品牌《读库》。李硕、张向荣、杨照、刘勃、谌旭彬等一批播客听众熟悉的历史作家,此前大都是这三家机构至少之一的编辑或作者。
在公众注意力从文字向视频、音频转移的过程中。播客可能为历史类内容带来了一批新的受众,也为历史类内容带来了声音媒介的真实、亲和力等特质。根据《2024中文播客新观察》调研数据,中文播客听众的平均年龄31.9岁、月均收入1.6万元、硕士及以上学历占比39.6%。播客无疑帮助历史类内容,在播客的典型听众——城市白领与专业人士中扩大了影响力。
不止于此,从内容本身来讲,播客也在影响历史写作。
有一个例子很好地体现播客的特性。2010年,大英博物馆与BBC合作,推出了《100件物品里的世界史》系列播客和书籍(中文名《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由大英博物馆前馆长NeilMacGregor担任撰稿人和主播。
(“AHistoryoftheWorldin100Objects”播客封面)
为了用声音讲给听众,NeilMacGregor使用了大量故事。在讲述木乃伊时,他先讲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木乃伊的经历,描述了木乃伊给他带来的“刺激又可怕”的感觉。而后,再讲述木乃伊本身的历史,死者的身份、棺盖绘画的意义、棺木所用木材的产地。
因为需要兼顾播客媒介,所以《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的文本更加简洁流畅,结构更加简单清晰,同时包含更多故事。因此,这本书比同类世界史书籍更加易读。
历史本身是有趣的。只是在学校教育中,历史被拆解成了考点,失去了魅力。在Reddit一条询问大家为什么爱听历史播客的问题下,一位网友的回答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我喜欢历史,但后来准备考试的日子里,沉闷的老师和教授废除谷物法的教学大纲,把所有的快乐都带走了。”
现在的趋势是,一批历史作家正在用新叙事和新媒介,来重新讲述历史。这一批历史作家更擅长讲故事,懂得用新颖的角度来解释历史事实。诸如李硕在《忽左忽右》里讲述商朝的人殉传统,当他看到炖煮人头的商朝青铜器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受;张向荣在《历史学人》里讲述王莽如何通过儒学传统篡位夺权,当他提到王莽的种种反常行为时,用简单直白的“神经型人格”来解释推断。
这些乍一看是暴论,实际上有史料支撑的新叙事,让历史学走出象牙塔,成为大众日常文化消费。《历史学人》播客的开篇词中,许知远说“过去和未来一样崭新”,这不是一句虚言。过去,充满可能。未来,无人知晓。在一团混沌的过去与尚不明朗的未来之间,一批历史作家找到了讲述历史的新方式。并且借助播客这一新媒介,正在还原历史的魅力,让严肃的历史类内容重新变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