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记者赵茜
第25个记者节,我们想和你一起走近几位曾为记者的写作者。
由媒体人转身,他们构成了当下非虚构写作群体的中坚。单从潮新闻·钱江晚报主办的春风悦读榜系列活动中看,他们中有些人或摘走重磅奖项,或以新作进驻月榜。
虽同是走进田野与现场,非虚构写作者与历史学、人类学等领域有了更深切的交互,他们以扎实的呈现,记录着时代。
记者生涯,影响着他们的判断与思考。潮新闻记录下他们的当下,致敬求真的精神,同时将他们的作品推荐给爱阅读的人。
易小荷前媒体人,先后任职于《南方体育》《体坛周报》《体育画报》《中国新闻周刊》《南都周刊》等媒体,2017年相继创办公众号“七个作家”和“骚客文艺”,引发业内外广泛关注。2021年7月,易小荷前往仙市古镇,在当地陆续居住一年并采访近百位当地居民,最终打捞出十二女性,从她们的故事出发,写出了《盐镇》这本书。4月19日下午,第12届春风悦读榜年度颁奖典礼在杭州举行,易小荷获得春风女性奖。
体育记者、社会新闻记者、自媒体从业者、非虚构写作者……易小荷的职业路径,是记者职业转型历程中最具典型性的代表,她从纸媒出发,至今仍以媒体人视角观察着世界,记录乡镇社会中生活的女性难以被听见、看见的痛苦。
对易小荷来说,从记者转向非虚构写作者,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如果要总结一下的话,我最大的优点、唯一的优点,或者唯一擅长的事情,可能就是写字,所以走向非虚构创作,还是挺自然的过程。从根本上说,这条路走来走去,还是写字。如果真要说什么触发点的话,我的生命中遇到了很多良师益友,每当我迷茫之时,他们都会给我一些建议,让我产生一些思考,我很感恩这些人。”
写名人和写普通人本质一样
虽说很多读者是因为《盐镇》关注到易小荷的,这本书也是她第一本聚焦底层女性的非虚构作品,但实际上,早在当体育记者的时候,她就开始关注所谓的“小人物”:“我做了很多年记者,都是采访大明星、大名人,但其实他们身边围了好多记者,我不写他们,其他人也会去写。当然,不是说采访名人没有价值,有时候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对有些人来说也是一种鼓励。但很多小人物或者基层人物是无处发声的,他们也值得关注。”
在易小荷看来,写名人和写普通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一直觉得,我和采访对象是平等的,无论对方是名人还是基层,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人。我记得非虚构写作大师盖伊·塔利斯说过,他在写作的时候会变成所谓‘墙上的苍蝇’。就是说,一个真的好的非虚构写作者在观察采访对象的过程中,要尽量地把自己变成墙壁上的一只苍蝇,让别人忘掉你的存在,和这个环境融为一体。如果没有办法完全融入,可能是你在这个环境呆得还不够久,接触采访对象的时间还不够长。”
从这个角度来看,非虚构写作比新闻写作宽松得多,“媒体有‘时效性’的要求,在写作手法、篇幅上也有限制,所以在文学技巧应用,以及时间跨度、内容广度、思想深度上,非虚构写作还是占有一定的优势。”
开始非虚构写作后,易小荷差不多会花近一年的时间做一个采访,在足够长的采访时间中,她会尽量像“墙上的苍蝇”一样,不去判断被采访者,“每个人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要多观察采访对象,听他们讲话,真相就会像水一样自然而然流出来。写《盐镇》的时候,我采访了100多个人,仙市古镇特别小,熟人社会特征明显,基本我每看见一个人,都会和他聊天,这个聊天本身就是一种采访,甚至有时候我不问,对方就会和我‘拉家常’,大家聊着聊着,真相就得到交叉验证了。”
尽可能贴近真实并关注人的本身
无论是以记者身份写作,还是以非虚构写作者的身份活跃于文坛之上,易小荷永远对写作保有热情,在媒体工作时养成的一些习惯和思维方式,也被她一直沿用到今天,“我在写作上还挺有胜负心的,有时候突然看到一篇写得很好的文章,就会想我能不能写得这么好。我也没有‘拖延症’,有时候想到一个选题,马上就会动手去落实,觉得采访对象说的东西有意思,也会马上把它整理出来。而且记者训练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我们到了现场,都会发现值得写的东西,可能它们在我的脑海里最早只是一个模糊的东西,但通过不断的采访、调查,就会出现一个相对清晰的工作,最终就会形成一篇完整的稿件或者文章。”
她眼中的新闻写作和非虚构写作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除了在时效性和写作手法上有不同,但追求的都是尽可能贴近真实,还有关注人的本身。”
也是因为这种相似性,当她重新回忆起记者生涯,她再一次看到了这份职业的宝贵之处,“我一直记得毕飞宇老师评价我的一句话,他说,你有一个其他作家没有的优势,就是懂得怎么去和别人对话。我不懂这为什么是种优势,但我想,他说的对话,应该指的是记者观察、采访以及与人沟通的能力,这些能力能够为非虚构写作者提供强大的支撑。”
不过,虽然已走在非虚构写作的路上,她仍会有种遗憾的感觉,遗憾没有早一点、提前一点开始非虚构写作,多写一些作品,“我现在没有那么年轻了,所以会有一些焦虑,这种焦虑是因为时间,而不是因为题材。当我真正花很长时间写了一本非虚构作品后,回过头来把它和我过往作品比较,我能明显感觉到它和那些急匆匆写出来的东西在深度和影响力方面是完全不一样的,迅速创作出来的东西可能会成为热点,但也没办法经过时间的检验。”
抢救一些失去的传统
为写出更多有沉淀性的作品,现在的易小荷,依然活跃在乡镇,和当地的人聊天,观察他们的日常,两个月前,她刚刚交了稿子,讲的是凉山生活的人的故事,而就在我们对话的当下,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田野调查,大概要在当地陆续待满一年。至于日常时间怎么安排,用她的话说,哪里“危险”就去哪里,哪里偏远就去哪里,哪里有故事就去哪里。
聊到未来,易小荷笑着说,自己也想尝试着写点虚构作品,但是被拦住了,“上次刀锋图书奖的时候,毕老师不知道听谁说了这件事,让我不要着急,他说,现在的中国不缺虚构的作品,缺的是好的非虚构。他说得很对,中国太地大物博了,有很多选题可以写,我最起码要写完我的底层女性三部曲,怎么着也要写四五本非虚构作品,再去尝试一下其他类型的写作。”
被问到对年轻记者或者想从事非虚构写作的人的建议,她还开玩笑说,她特别不喜欢给别人提建议,因为害怕被人觉得“爹味”“妈味”重,但有一点她还是挺焦虑的,就是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威胁,“国内外研究者都在讨论,人工智能会不会取代平庸的写作者,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想,如果想要在某个领域走得长远,代价就是要耐住寂寞,以更恒久的耐心去钻研,提高自己的专业能力。为什么我现在要这么辛苦地去做田野调查?某种程度上,我是在关注人的故事,我也在抢救一些失去的传统,这些可能是人工智能永远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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