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5万请哈佛学霸做“外包妈妈”,富人家庭用钱购买一切

虎嗅APP 2024-11-13 11:01:07

今年6月,《三联生活周刊》发了一篇题为《月入5万的“外包父母”,能解决中产的育儿焦虑吗?》的文章,引发了家长圈的讨论。

花钱雇一位“儿童成长陪伴师”,帮助自己带娃,从学习到生活全方位管孩子。据说薪资5000到5万不等。我们也听到过有人收每年100万,假设从小学到升学,带满10个孩子就是一个小目标,连留学顾问都表示有些小羡慕。

但看到别人哈佛毕业,会多国语言,拥有N个教育和心理学认证,我也默默收起了嫉妒的心……

后来是《深圳微时光》发了《深圳富人家庭里的“外包妈妈”:月薪3万,住豪宅》一文,让我们得以窥见,富人家庭如何运作,甚至家庭成员之间的权力关系。

与此同时,当“外包妈妈”结合搞钱文化之都深圳,快速崛起的‘newmoney’们,他们信奉“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把照顾和培养孩子的职责商业化,给每一个孩子背后配一个团队,高投入高效率地去获得育儿投资回报,商业逻辑上似乎相当“跑得通”……

然而,作为一位母亲,我忍不住把视线投向文中孩子们:他们每天一睁眼,有保姆在厨房做早餐,有司机在车里整装待发,有儿童陪伴师督促他们穿衣准备书包,提醒今天的日程。

他们的生活,仿佛是网络热梗“总裁文”的低龄版,当被披露在大众视野里时,将更加被符号化。热文下的评论区继续造梗,一声声的“少爷”“小姐”,算是网友们宽容地用幽默掩盖住了那一点小妒恨。

根据我访问的一位从业者描述:

“我们服务的孩子,最小四岁,被一个人送到深圳,因为妈妈必须陪在爸爸身边,找机会继续生小孩。这个孩子是我遇到最难的案例,他一开始是完全拒绝和我们接触,打砸物品甚至伤害自己,经过我们多位心理专家干预,已经调适过来,现在xx学校上二年级。”

这是作为商业成功案例的介绍。

东野圭吾在《白夜行》中说:

“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而当代社会的太阳是金钱。正因金钱的光芒太过于耀眼,我们经常忽略在这强光下的细节。我翻遍此类文章,对孩子们的描述是模糊不清的,也很少站在他们角度考虑:

“孩子和团队单独住在豪宅中,雇主每月来见孩子一次;每次见孩子就大肆购买礼物,纵容他们吃零食,打乱了陪伴师的工作节奏;”

“孩子从小离开父母,性格敏感缺爱,有时会打骂陪伴师;陪伴师需要采取策略,硬气起来,让孩子去找妈妈辞掉自己,于是孩子就不敢找妈妈……”

这就是出生在富人家庭的孩子,他们一出生就拥有了金钱能买到的一切,唯独没有父母的陪伴,和公众的同情。大众对乡村留守儿童的同情,却吝于施予这些“少爷”“小姐”——只因他们拥有了普通人一辈子汲汲营营都得不到的金钱。

不管金钱是不是孩子最想要的。不管他们有没有选择权。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在一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所有曾经不在市场流通的产品和服务,如今都进入了市场,用来化解烦恼:

挂号费800~1000的私人医疗诊所,免去了排队拥挤;

咨询费600~2000每小时的心理咨询师,取代了密友亲朋;

2万块26天的月嫂或六位数的月子中心,缓和了婆媳矛盾;

七位数左右的价格,不管是怎样的婚恋状态和性取向,就能赴美提货血缘上的亲孩子,免去后继无人的烦恼;

作为搞钱之都,深圳其实只是日趋商业化社会的缩影。相比仍热爱考公和“找人”的某些地区,深圳作为市场经济的第一站,只是比内地走得快了一些;终有一天,市场化浪潮逐渐瓦解曾经的社会层级和人际关系,风吹沙褪,商业的岛屿连成新大陆。

因此,随着商业进化,针对富人阶层的需求继续细分,从“课外补课”和“保姆阿姨”的交叉服务中,演化出“住家高学历陪伴师”的职业是必然,且这种需求还在继续细分。

根据我访问的业内人士表示:

“目前在富人家庭从事‘家庭教育’职业的高学历工作人员,还可细分为‘日常陪伴人员’‘心理成长导师’和‘学业管理规划导师’等不同职责。这三类不能用‘儿童陪伴师’概论,因为后两者只是定期上门,用跟踪访问的方式服务,并不提供日常陪伴。”

所以,那位四岁就单独生活的孩子,他有一个庞大而细分的团队为他提供服务,满足他从学业到情感的一切需求。但讽刺的是,这些需求满足过程中,没有他父母的参与。

“我们生活在一个所有东西都可拿来买卖的时代。”哈佛大学学者MichaelJSandel在他的著作《金钱不能买什么》中总结道,“在过去的30年里,市场和市场价值观渐渐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主宰了我们的生活。”并且,这种主宰,“像是突然降临到我们身上似的。”

在经济快速发展的中国,这种变化更突然。几乎不需要一代人的时间,儿童的教育方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父母对孩子投入的时间,精力,金钱成指数倍增长;家庭与家庭之间的竞争也日趋白热化。

无论是体制内升学的通道,还是体制外升学的资源,机会的窄门属于少数;而庞大的人口基数,以及东亚文化中对拼抢获胜刻在骨子里的在意,更加让教育军备竞赛成为了每一个家庭的共识。

当鸡娃家庭里的全能妈妈,对上富人家庭里的专业团队,指导思想是一样的——那就是“要赢”。

既然要赢,那么信奉“金钱魔法”的人,自然要寻求外援。打响外援第一炮的,恰是中产家庭。

而和年入八位数以上,资产十位数以上的富人家庭相比,中产家庭深陷于时间换金钱的困境——“抱起孩子就不能搬砖”的尴尬,不只属于工薪阶层。

没有时间辅导作业?周末要加班?经常出差?海淀黄庄搭配住家阿姨是基础套餐,家庭教师搭配司机接送是豪华套餐,卫星一样的公司化团队则是富人阶层的动作变形。

在这样的竞争氛围中,做一个妈妈的难度越来越大,尤其家有国际娃时:

放学的接送普遍是3点~4点,首先筛选了普通打工人妈妈;

家校沟通需要与老师写英文邮件,学校的指导是“措辞礼貌得体”,筛选了学渣妈妈;

家长会是家庭一对一和各科老师预约,用英文进行沟通——业内人士说:“对于没有家庭教师的家庭,我们有‘开家长会’服务,按照小时计费。”

如果不使用外援的商业化服务,一个富人家庭孩子需要的典型妈妈画像应该是:高学历能辅导各科作业,英语好,全职在家,有很强的规划意识和落地实施能力,懂成长心理学。

而一个富人家庭的典型妻子,参考公众熟悉的家庭的例子,应该是:形象好,给丈夫提供情绪价值,温柔善解人意,不强势,包容一切,生育多个子女。

两个画像若要重合在一人身上,并同时给丈夫和子女都投入大量精力,几乎没有多少女性能做到。中高产家庭中,通常要降低男性的理想伴侣要求,一个能干的母亲可未必会是服帖的伴侣;只有在富人家庭中,男性成为家庭不容异议的主事人,伴侣必须变着花样地满足他,那么,外包妈妈职责成为了顺理成章的选项。

这才有了前文的家庭现实。

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才是大问题

将家庭教育职能市场化,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弊端。

在此之前,道德伦理,社会准则,甚至家族宗亲,都在监督和规范人在家庭中的行为。家庭的大门开敞着,接受着千百年来习俗的约束;逢年过节时三姑六婆的唠唠叨叨,日常生活中左邻右舍让人烦扰的热心肠,也同时在保护着身为弱者的妇女儿童。

而在今天,在一扇扇关起来的家门背后,家庭日益成为了家庭掌权者的领地,臣服于ta的意志,执行ta的命令,并不容置疑。

我希望我儿子英语流利,以后去上美国最好的大学!

这是一位把年幼的孩子托管给“家庭教育团队”的父亲的原话。

在某内陆省份从事房地产上游行业的这位父亲,白手起家,文化程度不高,虽然已经尽力纠正,说话仍带着地方口音。他对国外教育并没有概念,送儿子出国的想法,也仅仅是因为“身边朋友小孩都走这条路”,为了让孩子“英语达到母语级别”,他认为孩子不能呆在家里,没有语言环境。

“要比放在爷爷奶奶身边有出息吧!我爹妈农村里出来的,习惯差,不会教孩子。”他认为,让高素质的团队来带孩子,对孩子更好。

当我见到他的孩子时,托管服务已经进行了五年。显然,前期的磨合与挣扎早已结束,孩子已经“接受现实”,能够配合团队管理,英语流利,成绩不错。唯一的麻烦是,正在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和我没得几句话说,一见面就知道要预算!”这位父亲不满地瞪了孩子一眼,很有上位者的气势。

文化资本(指教育程度和舆论话语权)缺乏的家庭,常认为,文化资本充沛的代理人更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却忽视了儿童成长过程中依恋关系的发展。根据儿童心理学的理论:

“亲子在生理活动中高度同步时,更有利于孩子发展更高的社会情感能力,和正常的依恋关系。”

也就是说,家庭成员共同生活,才能和父母建立正常的感情关系,从而有自信和安全感走出家庭,进一步和社会其他成员建立正常关系,直至人格独立。

越是低龄阶段让孩子被动离开父母,越是会让他们错失在早期发展正常依恋关系和人格的机会。在成年后,经历童年受创的人,轻则有回避型人格,难以正常调节情绪,重则可能发生物质滥用与上瘾,存在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困难。

而翻翻近年来的热搜新闻,不难发现,顶富家庭中如“私生子”“吸毒”等荒唐事,都和“消失的童年”相关。

消费就是消费,无法代替成长。

各种名目的服务,只是扫清了解决问题道路上的部分障碍,帮助买单理清思路,获得更好的方法,或提升体验——但超额支付的金钱,并不能解决问题本身。

私人诊所并不一定能更好地治疗疾病,特别是重大疾病;

心理咨询师给予的是建议,真正的改变来自内在的心力;

在企业里,法务或公关部门的服务,也需要掌舵者做最终决策,并承担后果。

这些在商界亲力亲为,风生水起的人物,却在家庭教育中出歪招,花费大量金钱,让自己的亲骨肉和陌生人朝夕相处,建立依恋关系,为自己将来的传承带来不确定因素,让人匪夷所思。

家庭权力关系的不平等,由孩子承担了所有

新贵阶层的昏招,老钱家族早已规避。

在美国的中高产家庭中有一个名词:“Soccermom”。用来描述那些主要负责照顾孩子、积极参与孩子的学校和课外活动(尤其是体育活动,如足球)的母亲。

这类母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扮演积极角色,并且积极参与社区甚至政治团体活动,为她们的丈夫和孩子助力。正因她们连足球比赛这类的活动都积极参与,场场不落,以此得到这个荣誉称谓。

这种对母职的强调,在成熟的商业社会,是对母亲在家庭教育中重要性的强调与褒奖,也是一顶沉重的冠冕。受过高等教育的全能母亲,将献祭自己的职业发展,以此成就家庭成员的成长。

在东亚社会,香港豪门家族同样对承担母职的“儿媳”提出严格要求:在严格的家族规矩中,一个完美的豪门新妇,可以有司机保姆的辅助,但务必亲力亲为,言传身教,给孩子最全方位的教育经历。

在北美和中国香港这样成熟的商业社会中,对“外包妈妈”容忍度低,但对“母职责任”要求更高。本质上,这仍然是一种亲密关系的市场化。母亲放弃的职业发展,实际需要男主人或者家族,用物质奖励来激励,以维系母亲的全情投入。

翻阅香港的豪门新闻,豪门儿媳照顾小家并不新鲜,而郭晶晶夫妇这样,父母带着孩子下田插秧体验劳作,才成为被另眼看待的新闻。

以事实为灵感,港剧《家族荣耀》中,就展现了一个百年财阀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和亲缘关系错综复杂:子女通过各种手段讨好大家长父亲,以期获得更多的权力和继承权;母亲在子女年幼时精心养育孩子,却随着孩子逐渐长大而失去对子女的影响力;亲子关系,手足之间的关系是异化的,明争暗斗,欠缺真正的亲情链接。

这一切的问题有个根源:爸爸去哪了?

在某些场景中,他们在商界忙着开疆辟土;

在某些场景中,他们享受着事实多偶的好处,坐等子女和伴侣的讨好;

又偶尔,他们有了一些灵感和想法,迅速落子,把子女发配到他们认为正确的前线;

这样的情境有一个共同点,即强势的父亲和服从的母亲,形成了失衡的家庭关系——儿童在这样的权力关系中,处于失语和工具化的状态。

有一位在香港从业的家庭教师,和我分享了一个家庭的案例:

在这个跨文化家庭中,父亲是欧洲人,在香港创业成功,事业做得很大,全家在香港生活。尽管日常生活中缺乏语言环境,父亲非常希望孩子能说好自己国家的语言。

为了达成父亲的愿望,中国籍的母亲告知家庭教师,在家庭环境中不得说中文,建立单一语言环境,确保孩子第一语言是父亲的母语,第二语言是更加国际化的英语。

在这个教育安排中,被雇佣者服从于雇主的意志,孩子服从于父母的意志,越弱势越失语。

写在后面的话

儿童陪伴师职业的产生,起源于教育资源的竞争,与商业化社会的日益成熟。

没有太多选择权的“少爷”“小姐”,不得不与父母分离,与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建立依恋关系。

这种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实则是金钱所造成的权力不对等。在豪宅中被团队围绕的每个孩子,都在思念他们的母亲;而他们的母亲,也在苦苦等待着孩子父亲的支持。

脱下金钱与权力的外衣,家庭,应该是每一个人,能被看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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