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剑千秋》:一曲越剧史诗,千载民族精魂

新华社 2024-11-15 12:56:31

新华社北京11月15日电 11月15日,《新华每日电讯》发表题为《一曲越剧史诗,千载民族精魂》的报道。

王阳明披衣伫立在龙场洞,探灯明灭,一袭灰黑长袍的鲁迅缓步走来。

跨越400年,两位大先生,开启了一场关于民族生存、关于悟道、关于良知、关于胆和剑的对话。

“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遗留的剑魂,生生不息,护佑我中华民族杀破黑暗,迎接光明。”

11月14日晚,由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发展中心与绍兴市柯桥区合作推出、绍兴小百花越剧团出品的越剧史诗剧《胆剑千秋》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上演。

“站在今天21世纪的观众面前,我们的传统戏曲需要和当代对接。”谈到创作初衷,《胆剑千秋》编剧朱海告诉记者,“我们做这部作品,第一要立于时代之标,是一个新时代作品;第二要行国家之标,站在建设文化强国的战略上,推出强有力的作品;第三要挖掘绍兴丰富的人文底蕴,包括越剧表演艺术。”

作为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发展中心和绍兴市柯桥区“央地合作”的重点项目和全新探索,《胆剑千秋》以发轫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典故的“胆剑精神”为主线,纵横绍兴千年时空,以范仲淹、徐渭、姚启圣、王阳明、鲁迅等一批越地千古风流人物为群像,展示了卧薪尝胆、奋发图强、敢作敢为、创业创新的胆剑气韵。

“这种胆剑精神是从古至今一以贯之的,是整个中华民族这种精神的一个缩影,以这个为线索和核心,创作一台越剧,有现实的意义。”该剧总顾问、国家京剧院原院长宋晨说。

“越剧还能这么演”

“越剧还有这么演的?”这是很多观众看完《胆剑千秋》后的感叹。

传统中国地方戏曲,多是一戏一格。“一对简单的矛盾,比如说金榜题名或者后花园私订终身,一个事唱一晚上,形成了中国戏曲传统叙事的格式或者载体。”朱海解释,但是,这样的模式正越来越难抓住今天的观众。

“任何一个艺术形式,都需要根据时代的发展进行创新,我们所有的戏曲院团都面临创新的课题,如果你不创新,这种艺术很难向前发展。”宋晨说。

“21世纪的青年人怎么能够坐在剧场看21世纪的越剧?”这是朱海一直在思考的,“需要找到适合当下表达的情节、人物、主题的语境。在体量和内容上,我们就要破一戏一格这种传统的做法。”

哪里能成为尝试的突破口?大家将目光投向了文脉千载的绍兴。

“2500年这里有几百个震古烁今的、了不起的历史人物,很多人在中国历史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为什么这片不大的地方会出这么多历史名人?她有丰厚的精神文脉,就是胆剑精神在里头。”《胆剑千秋》总导演卢昂说。

他认为,“胆剑精神”可以概括为十六个字:胸有大略,忍辱负重,洁身自好,一往无前。

主创们“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希望打造一部越剧史诗。“用100多年的越剧,去回溯千年来胆剑精神在民族血脉上脉动和传承的过程。”朱海说。

一开始,入主创“法眼”的有300多位绍兴历史人物,最终他们选出了10余位——范仲淹、徐渭、谢道韫、姚启圣、王阳明、鲁迅、秋瑾……贯穿千年。

“每一个人的胆剑精神是不同的侧面。”朱海说,“整个戏看完你会充满着自豪,中华民族这样的人物生生不息。”

范仲淹,不与世沉浮,一生“忍穷”,在“清白井”前与滕子京论勤政廉洁、清白自守的为官之道——“井水清白了,饮者品自高”。

徐渭,七年牢狱,八试不中,九次自杀,却不妥协世俗,保持艺术本真,在逆境中成为一代大写意大师。他与花神的故事让脱略形似的文人写意理想跃然台上——“只想赤裸裸把本色留下”。

姚启圣,官至一品大员,却只能卖田买棺,一生捐款四十七万五千余两,只为国土完整——“千金散尽还复来,只为收复我台湾”。

……

全剧的高潮,就是那场鲁迅和王阳明跨越时空的对话。创作时,朱海就决定,不能做成折子戏,因为这种民族精神“超越时空和一事一物”。

“守正创新,越剧的根儿不能离开,在越剧传统的根上长出新时代的花朵。”他说。

10种越剧流派汇聚其中,“早晨卖花的小姑娘都是一种”。四位绍兴师爷,边唱着传统绍兴莲花落,边用互联网的“梗”插科打诨,贯穿全剧。姚启圣唱的向海长歌,是越剧范派唱腔同蒙古长调做了结合,表演徐渭时的戏曲身段大量吸收了中国舞蹈的元素……

为了创新传统戏曲舞台的表现形式,主创融合了管弦乐队和现代音乐,跨界邀请话剧团队进行多媒体设计,运用一块长达数十米的冰屏,实现恢弘的史诗效果。

朱海的印象中,看越剧都是安静的,他没想到,10月7日《胆剑千秋》首演时,台下“要么是掌声,要么是窃窃私语”。“这个人怎么和这个人对在一起?这个故事怎么和那个故事能够交错?这个唱词怎么能这么唱?”

让他更意外的是,80%以上的观众都是年轻人。

“看完《胆剑千秋》,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越剧居然这么有趣这么好听!”第一次听越剧的“00后”观众许楷昕说,“有机会的话还想多听几回。”

“非得扛下来”

可是吴凤花却一度“想退出”。

这位绍兴小百花越剧团的国家一级演员、两次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的“二度梅”,在剧中饰演范仲淹、姚启圣和鲁迅。

“我觉得我驾驭不了,我觉得我好像会砸自己的牌。”

按照传统的叙述方式,故事、线索,循序渐进,演员有可以依托的背景信息、模式道具。“我们这里基本上是旱地拔葱,垂直起飞。”朱海说。

他解释这样设计的原因:“今天的观众已经都是高学历、高文化了,没有必要从头开始说,而且这些人物都是耳熟能详的,所以上来就是高潮,就是矛盾冲突,就是人物情感内心世界。按照现代人的文化储备和对越剧的认知,我们做了一次飞跃,做了一次跨越,做了一次提升。”

为此朱海翻阅了几百万字的资料,遍访绍兴的古迹故居,采访专家,想方设法和剧中人“对话”。剧本7易其稿,才开始排练。

刚拿到文本,吴凤花觉得“不可思议”,“鲁迅怎么跟王阳明放在一起了?”

惯常印象中,越剧是柔美、轻灵、儿女情长的,主创们却希望,让越剧在“小地方小故事”之外,“能够讲述大事件讲述历史”。这也意味着,不能按部就班地用传统戏曲手法表达了。

挑战不言而喻。“以前那些老戏经典剧目都有模板可参照。”吴凤花说,“这次对我们二度创作来说它是全新的。”从女小生到“大先生”,用惯的扇子、水袖不见了,她贴了三次胡子,舞了三把剑,“基本上是跨行当了。”

少了支点,很多程式都要重新摸索。为了找到“大先生”的感觉,她重读鲁迅的书,翻遍舞台剧、影视剧、老照片里的鲁迅形象。为了摸索出先生“以剑代笔”之感,她把舞剑的动作推翻了无数次。“生怕演不好”,排练三个月,瘦了10来斤。

几乎每个人都经历了这样的挑战。有的演员甚至一度怕进排练场。

“这个题材不仅对越剧,对于任何一种舞台形式,都是有挑战性的。这么长的历史,这么多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怎么捏合到一起,这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宋晨说。

“多难也要做下去。不是说难了就妥协一下,不。”卢昂说,“我觉得绍兴小百花就是一个戏曲的实验军团,他们敢于这样去探索去尝试。”

“我们没有为了让它好演一些,删掉或者简化,没有,没有。”吴凤花跟自己较劲,“就非得扛下来。”

宋晨觉得,一定程度上,这出戏的创作本身就体现着“胆剑”两个字。

“如果演传统戏我很安全。老先生们也是在无数的创造过程当中,把最经典的留下来了。这是我们最安全的,驾轻就熟的,但如果老是做安全性极高的,对剧种,对一个院团的发展,对自己的创造能力,都会带来束缚。所以自我解放何尝不可?”吴凤花说。

“勇于尝试,不怕失败。”采访中,这句话她重复了很多遍。“原创剧目带着一定的风险,也许成功,也许会面临炸弹,但是你必须去面对。如果没有炸弹,何来这个戏的慢慢走向优秀,走向成熟。”

宋晨期待这出戏能引起讨论,“让大家来议论,我们的地方戏,有传统风格的戏,能不能这样做?适不适合这样做?它的优缺点在哪?如果说能有这样的议论甚至争论,我觉得我们就达到这个目的了。”

“强强的合作”

“央地合作在之前,或者在一部分人眼里,好像是一种强弱的合作,其实不是这样,它是一种强强的合作。”宋晨认为,选择绍兴柯桥的院团进行越剧创新,并不是偶然。

“央地合作中,文旅部的优势是调集整合全国资源,而地方本身也有优势,要有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当地院团要有一帮好的演员,地方政府要全力支持。”卢昂说。

宋晨谈到,“我们现在全国的剧团很多,戏很多,但是都面临一个瓶颈,戏再多,已经到了一个平台期,很难突破,为什么?受创作思想、思维的制约。但是我们这个戏有突破。”

“步子走得比较快的,总会冒一定风险,这个风险不仅仅是创作规律上的议论和风险,可能地方的院团、地方政府也怕受到诟病,尤其是有知名演员、有传统的剧团更怕这个。有求稳的思想,不敢有大的突破。”宋晨说。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作为“中国曲艺之乡”的绍兴柯桥,对于创新的态度非常积极,“他们也认为越剧从来都不保守,他们一直想创新。有点不谋而合。”

朱海记得创作过程中,当地“没有任何干预”,“一直扶持,一直关心,一直呵护。”

事实上,百余年来,越剧从名不见经传的乡土说唱发展为中国第二大剧种,这片土地上改革创新的胆剑之气从未缺席。

“越剧最初出来的时候非常简陋,也就几段旋律反复填词,构不成曲。”朱海说。

此后,从学习绍兴大班和京剧的表演技巧,到反对旧戏班制度,从筹建剧场和戏校,到编演适应时代的新剧目,朱海感叹,“当年轰动上海滩的越剧十姐妹个个都是创新的高人。越剧本身这100多年就是不断创新的结果。”

创新的脉动今天依旧。近年来,为推进剧目创作生产,绍兴柯桥制定五年创作规划,组织专家论证、制定绍兴小百花五年艺术规划,进一步明确了剧目创作方向,建立了长效机制。加大精品创作力度,“老戏新排”“好戏移植”“新戏创排”三条腿走路。不断打造地方戏曲金名片。

宋晨希望,《胆剑千秋》能起到“风向标”一样的作用,尽可能地创新,为以戏曲院团为主的艺术形式,做一个表率。“有创新才有未来。这个戏这个团在这方面起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引领作用,我们可以期待这部剧所传达给社会的这样一种精神。”

卢昂认为,这部剧所呈现的胆剑精神在今天依然有很强的现实意义,“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实现,我们的科技工作者、各行各业的建设者等,都是这种精神文脉的一种传承,在今天依然还需要呼唤。”

“百年变局之际,现在中国已经在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上,没有任何可以参照了,走出去的每一步都具有创新性,都具有挑战性,但是我们必须往前走,靠什么来支撑我们的腿脚?就是我们的大脑。靠什么来驱动我们的大脑?就是我们民族的精神。其中非常可贵的就是胆剑精神。”朱海说。

据了解,《胆剑千秋》已被列入文化和旅游部“三年行动计划”,此次演出后,将开展全国巡演,未来还可能走向海外。

“我们共同期待向往的这一刻,我觉得快要出现了,这就是在传统的戏曲舞台上能造就出一部新时代的大戏,而这部大戏能带着浙江精神,带着中国精神,走向全国,走向海外。”朱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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