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杀手不太冷》的背面,是吕克·贝松和他曾有过的16岁妻子。13岁时,娜塔莉·波特曼收到的第一封影迷来信,是对她的性侵幻想。
11月1日,《这个杀手不太冷》首次在内地大银幕上映。这部1994年的经典电影,在豆瓣上已有243万多人标记看过,有着9.4分的高评价。
在纽约的暗角,职业杀手里昂过着孤独而隐秘的生活。一天,12岁的小女孩玛蒂尔达进入了他的生活。在家人惨遭毒贩杀害后,里昂成为了她唯一的庇护所。她教里昂法文,而里昂则教她使用枪支。在影片的描写里,两人像一束光,照进彼此冰冷的生活,共赴一段充满暴力与救赎的旅程。后来,她深情地表达爱意,他则为了保护她,而付出了生命。
如潮的好评,大抵是关于:温情的杀手,幸运的姑娘,在残酷人间里,他们的相遇是何等的温柔。
但少有人提及的另一面,是导演吕克·贝松(LucBesson)和他的第二任妻子麦温(MaïwennLeBesco)恋爱时,她才15岁。16岁那一年,他们有了一个孩子。“MeToo”运动中,曾有9名女子正式出面指控他的性骚扰行径。
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可以以怎样的目光,去重新审视这部电影,和它所映射的影视文学中,关于未成年少女的男性幻想领地?
被物化的未成年少女创伤
玛蒂尔达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她擅自离校,背着家人抽烟,脸上总有被殴打的痕迹。她的继母和姐姐对她并无爱意,而她的虐待狂父亲在家中藏匿可卡因,直到一家人遭遇了杀害,她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
她沿着走廊来到里昂的公寓。作为一名职业杀手,里昂长期过着隐秘而危险的生活,不希望牵涉他人。他起初也是有所顾虑的,但最终还是心软了,将她暂时收留在身边。很快,玛蒂尔达发现了里昂的真实身份,复仇心切地,恳求他教她如何使用手枪。
朝夕相处间,她对里昂的情愫逐渐转变。她会对镜涂红唇,穿成熟的衣服,从超短裤到露脐装。特写镜头下,是玛蒂尔达纯真的眼神和性感的着装。她模仿玛丽莲·梦露,诱惑地唱:“总统先生,生日快乐。”她告诉他,她爱他。里昂从未回应过这份爱,他的眼里总是柔情。他们在绝望与痛苦里,紧紧相依。
“这是一个关于孤独与救赎的故事。”影视文学里,成年男性与未成年少女的故事,总是这样开始,也总是由男性导演。
《杀手》里的里昂木讷、纯真,像是陆地上的鱼,在繁华的纽约市里孤独地生活,唯一的朋友是被他细心照料的盆栽。他孩子般的灵魂和玛蒂尔达被迫长大的心,似乎是那样得契合。一个被剪辑掉的场景里,玛蒂尔达告诉里昂,她希望他夺走她的童贞。
比起里昂有没有越界,也许更值得关注的是,吕克·贝松在一个又一个镜头中,主动塑造一个带有诱惑和性暗示意味的少女形象,并选择将之合理化为创伤催致的“早熟”,这一行为,有没有越界?是“玛蒂尔达装扮性感,而里昂并没有回应”,还是“吕克·贝松创作了玛蒂尔达性化的桥段,并营造了一个克制的男性形象”?以及,他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塑造了这样一段忘年而亲密的情谊?
玛蒂尔达乔装梦露的那一场戏,被贝松要求不予排练。因而,里昂的饰演者让·雷诺(JeanReno)脸上浮现的神情,是真实的惊讶与尴尬。在电影的DVD评论中,雷诺将之称为“反常的开始”。“里昂与玛蒂尔达的关系非常紧密,也非常奇怪。”雷诺说。
而这样一种成年男性与未成年少女之间的情感张力,在其他的电影中,也时有呈现。比如同样有着高分与好评的,是《美国丽人》。片中,中产阶级男主角莱斯特和妻女住在郊区的美丽房子中。陷入中年危机的他,对邻家少女安吉拉产生了深度迷恋。被妻女忽视的他,多次沉浸在幻想之中,安吉拉梦幻般围绕着他跳舞,表达出对他的吸引力。
尽管她在影片中表现出对自己的美丽和吸引力的掌控,对莱斯特幻想的大幅描写,使她的角色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他欲望的投射,其主体性也因此被边缘化。安吉拉在推动剧情过程中的第一性,是莱斯特在压抑生活里的异色幻想,是他与已逝青春的连接之门。
而这部电影经典流传的场景:在莱斯特的幻想中,安吉拉躺在浴缸里,身体成为玫瑰花覆盖的红色的海——以最令人不安的方式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在米娜·苏瓦丽(MenaSuvari)成为选角前,彼时年仅15岁的克斯汀·邓斯特(KirstenDunst)曾收到出演该角色的邀请,并出于不适而当即拒绝了。
无论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美国丽人》,还是后文中将提及的影片,皆有着可复制的相通之处,即男性角色的孤苦和不为世俗所容,被塑造成一种英雄旅程的契机,暴力和极端总是在场。而早熟的未成年少女,如果不是混杂着欲望的投射,便是混杂着救赎与被救赎的奇迹,抑或是两者兼具,成为一种物化少女的美学道具,一种男流幻想与心灵旅程催化剂,使成年男性的内心需求,得以被赋予一种浪漫色彩。
但与此同时,“既强大又脆弱”少女角色的塑造往往太过二元化,缺乏个性与深度,其主体性也常常缺位,而她们的创伤也并没有更多地被看见。她们经历的家庭暴力、虐待或社会忽视,使她们是脆弱的、可拯救的;而她们的成熟,服务于中年男性角色心灵“纯真”的某种镜像,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与受过创伤的未成年少女发生边界模糊的情愫,在影视作品的表现手段里,被称为“受伤的女孩”(damagedgirl)或“破碎的小鸟”(brokenbird)桥段。这些女孩们的面貌往往是美丽的、性感而痛苦的。她们往往是独立的,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早熟,“主动”成为被凝视或观看的对象。
创伤在角色塑造上并没有起到深化的作用,而更多的是作为创造出吸引力的手段。而这一类角色的自我价值,也往往通过与成年异性禁忌的靠近,或是成为英雄来实现,假性浪漫关系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救赎。它往往是双向运作的共生关系,表面上,被拯救的是少女们,但更深层的被救赎渴望,往往来自男性角色自身。少女的纯真与依恋,成为男性角色的精神养料。
被隐形的社会责任,被魔法化的心灵复原之旅
在物化之外,这一桥段的另一特征是,被塑造的女性角色,往往显得自信而笃定。在马丁·斯科塞斯(MartinScorsese)执导的电影《出租车司机》(TaxiDriver)中,故事围绕一名越战退伍军人特拉维斯展开,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他,成为纽约市一名夜班出租车司机。在对社会的愤懑里,他正变得孤独而暴力。
一天,他与未成年性工作者艾里斯相遇了。尽管只有12岁,但与《美国丽人》中的安吉拉一样,她看似自信,显得对性的语境驾轻就熟。她们以“性力量”作为武器,以假装权力在自己手中。只是,这一力量的标准却与女性的目光无关。未成年性工作者的形象,与其说被刻画,更像是被挪用了。特拉维斯希望说服她不再卖身:“你不能这样说话,这简直是地狱。”艾里斯则回应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女性解放运动吗?”
他热切地想要帮助她摆脱性工作者的束缚,但如果他的目标只是拯救艾里斯于性产业,或许我们仍能将之视作英雄主义行为,但影片的一些细节,让人不禁怀疑,他的壮举是否纯粹是出于利他动机。
斯科塞斯曾表示,特拉维斯有着“圣母—妓女情结”(Madonna-whorecomplex),即对女性的极端二元化视角——若不是纯洁无暇的圣母,便是堕落的妓女。这一有着厌女倾向的分裂,无法容纳女性作为复杂个体的真实面貌,因此,她们只能降维在男性的“保护”或“欲望”框架中存在。而艾里斯便成为了特拉维斯想要拯救的“纯洁象征”,纯净但被社会污染,亟待被拯救。
特拉斯维并没有太深入地去倾听艾里斯的个人历史与真实需求,更多的是将她的处境投射到了自己内心的道德世界中。他决定从艾里斯的皮条客手中解救她,但这一“救赎”的方式却令人困惑:他并没有试图带她离开,或是采取其他方式,而仅仅是决定“我可能会冲进妓院并杀死所有人”。这也让人不由质疑,他是否实则是将“拯救女性”,作为应对自我情感危机的特效药。
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虽然无法一一穷举,但在这些叙事中,仅仅呈现“创伤—救赎—依赖”的模式。成年男性频繁地以“守护者”、“拯救者”或“苦情者”的形象出现。少女的无辜与早熟构成了一种被默许的张力,她们似乎无法离开仅有的庇护,禁忌的靠近便成为了一种必然。
问题不在于她们是否被拯救,或文本中的男性角色是否越界,而是混乱的、悲伤的、早熟的、性化的小女孩,本身的面貌是否单薄,其经历是否仅仅被简化为一种“叙事工具”,而非复杂的个人故事。她们的创伤犹如背景音一样飞驰而过,在衬托完剧情的“合理性”之后,便全然退场。
而这带来的后果,并不只是少女角色主体性的隐形,被隐形的,还有不同层面的社会责任。必须指出的是,未成年少女的“破碎”,几乎从来不是个人的破碎。家庭关系与父权制社会中的忽视、暴力和虐待,将她们的成长变为最小型却孤绝的地狱。然而,当她们的创伤呈现出被强调却未被深入探讨的矛盾景象,真实的痛苦往往在叙事中被边缘化,同时也掩盖起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
与此同时,一同被隐藏的,也是关于心灵复原的真相。此类影片中,这一过程往往被魔法化。这一方面体现在成年男性的“英雄旅程”中,比如《美国丽人》中的莱斯特,对安吉拉的幻想,使厌倦生活的他决定彻底改变自己。他辞去了令他屈辱的工作,勒索老板以得到一笔遣散费,购入梦寐以求的跑车,并开始健身。一名未成年女孩成为成年男性自我救赎和重拾青春的工具,而这一工具总是奏效。
另一方面,更令人忧虑的是,经历这一切之后,影片中的少女们时常不知为何便可以重新融入社会了。少女们在这一过程里所付出的自我养育劳动,与修复创伤的内在成长历程就这样被快进,可是,现实真是如此吗?
未成年少女因成人世界的黑暗而成为早熟的个体,和真正具备成熟的社会认知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其早熟的表现,往往是对外部压力和创伤的一种反应,这一外在表现并不足以成为社会认知丰富的证明。
研究显示,儿童时期经历创伤的个体,在成年后面临的心理健康问题风险可能显著增加。与此同时,正如国际性、有着同行评审的学术期刊《临床心理学评论》2018年发布的报告所指出,许多临床医生观察到,创伤幸存者在努力应对伤痛经历及其后果时,可能并不会遵循线性上升的康复轨迹。恰恰相反,创伤后的恢复尝试可能会遵循动荡的轨迹,表现为小小的成功、症状改善与退步交替出现。
在一次次的闪回和解离中,建立起真实而勇敢自我的实践,往往与粗糙的“救赎实现”模式背道而驰。然而,最需要支持性家庭环境或社交网络的少女,却在银幕上集体成为浪漫比喻,成为疗愈成年人的奇迹药方。这一场成年礼,在“同意”无法成立的年纪,且被粉饰为“不是一件坏事”。而这一切,正是由拥有主流叙事权力的男性所塑造的。
少女具身体验的现实之门
那么,是什么促成了男性对“受伤的未成年女孩”形象的痴迷,以至于它足以成为一个惯用的桥段?
真相是,处于权力上位的男性创作者,挖掘了并不属于他们的苦难,并将之转化为创作灵感和情绪缪斯。而反过来,为什么鲜有听闻由女性书写的、忘年灵魂相依的故事?关于受伤未成年少女的书写,似乎总带有某种割裂的色彩。由女性写作的文本,往往带着淌血的感染的伤痕,比如《房思琪的失恋乐园》或是《同意》。
而在这些真实的生命书写中,少女与成年男性的关系,经历的常常是另一种幻想:在遭受暴力后,将之重构为一段建立在双方自愿基础之上的浪漫关系,以此来逃离心碎。只是,随着成长和心智化的发展,这样的幻想也未必能够存续。并且,孟菲斯大学在2011年发布的一项研究显示,在13岁至15岁期间,与年龄至少大3岁的男性恋爱的少女,在进入恋爱关系后,以及成年后不久,抑郁水平会升高。
请不要将之视作“作者与作品是否应该被孤立看待”的简单化讨论。这样的探讨,不仅是关于影视文本的虚构性是否成立,或是它是否有义务回应现实,更关系到这样看似无害的影像,是否使少女创伤被错置在了男性幻想的领地之中,而使我们与受伤女孩们的具身感受更为遥远。
如果,女孩们幻想和成年男性的爱情故事,是出于生存需要,出于一种让黑暗变得相对更可忍受的应对机制,那么男性的幻想,又是服务于什么?又是怎样的现实语境,以至于这样的幻想,几乎不容置喙与撼动?美国在线读书社区Goodreads上,仍然有一整个专为“受损的女孩”所设计的书目(DamagedGirlBooks)。而我们,真的可以成为完全无辜的观众吗?以及,正如《同意》的作者瓦内莎·斯普林格拉(VanessaSpringora)提问的:“文学能作为赦免一切的借口吗?”
另一个无法绕开的问题是,这些影视作品,似乎成为了少女生存现实中的一块真空地带;但于此同时,与这一奇异真空并存的,是同样奇异的、影像与现实的互文性。
最近,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LauraMulvey)在今年9月对她曾提出的“男性凝视(malegaze)[1]理论提出进一步的阐释[2]。她谈到,男性和女性的性景观必须找到一种逆向平衡:男性明星免于奇观化的展现,主导着情节并控制叙事节奏;相较之下,女性明星则吸引着欲望的目光,被赋予了“被凝视性(to-be-looked-at-ness)”的特质,更具观赏性的形象沦为色情的象征。
在前文中,我提到,15岁的邓斯特曾拒绝出演《美国丽人》。而《这个杀手不太冷》的背后,除了吕克·贝松的私人情感历史外,也是娜塔莉·波特曼长年经历的性别凝视与骚扰。2018年,她在一场女性主义活动上致辞:
“当我13岁时,这部电影上映了。我非常兴奋——我的作品和艺术将引起大众的反响。我激动地打开了我的第一封粉丝邮件,却读到了一名男子发来的强奸幻想。当地的广播节目开始倒计时,等待庆祝我的18岁生日,委婉地说,这是与我‘睡觉’将会合法的日子……”
她将人们对玛蒂尔达这一角色的反应称为“性恐怖主义”,直言这部电影让她感到不安全。《这个杀手不太冷》之后,洛丽塔成为了她的代词,很长时间里,她不愿拍摄任何接吻、性爱场景。“我认为,童年时被性化,剥夺了我的性意识(sexuality),因为它让我感到害怕,让我[感到]想要确保安全,就必须说‘我很保守’、‘我很严肃,你应该尊重我’、‘我很聪明’、‘不要那样看着我’。”她说。
于此同时,吕克·贝松的前妻麦温,便是他在《杀手》的片场遇见的。那一年,他29岁,她12岁,正是玛蒂尔达和里昂相遇时的年纪。童年时的麦温,在片中扮演一位黑帮的应召女郎。在一幕中,被赐名“金发宝贝”的她,方才结束为一名中年犯罪头目提供的服务。
三年后,贝松与麦温开启了一段恋情。不到一年,16岁的麦温便怀上了一个女儿。
“这部电影讲述了一名12岁女孩爱上年长男人的故事。它的灵感来自于我们,因为它是在我们的故事开始时所写的,但没有媒体将两者联系起来。”麦温说,“我很小便有了女儿,我实现了我的梦想。然后……他离开了我。然后,我的一切都崩溃了。”
后来,麦温写了一本书,讲述她和贝松的关系。只是,在出版商将之起名为《比弗利山庄》《洛丽塔之恋》,并将之渲染为现实版的好莱坞洛丽塔故事后,她禁止了书籍的出版。
创伤少女多元与非性化的可能
写下这些批判,并非因为我对少女处境的共情缺失。恰恰相反,写下它,正是因为这些作品,在名为少女时期的地狱里,曾成为照入我生命的一道光。
早熟而未经历心智化的我,也在它们的“陪伴”下,在创伤与破碎之间,将自我放置在男性幻想所塑造的文学堡垒中。孤苦无依之地里,无论是家庭温暖,还是和同龄人的共鸣,都是那样得遥不可及,而与成年男性之爱,像是一份多么难得的“懂得”。
在那个世界里,我便不再需要是“我”了,而是成为一个可附着的、便利的浪漫符号。那些模糊了边界的忘年之爱,便是顺理成章的了,便可以是下水道一样的人间里可贵的同盟,可以是绚烂的、发着光的。
“我想要爱,或者是死。”确实曾是那样。然而,正如前文所说,少年时遭遇的暴力,让人无法清醒地忍受,但在漫长的人生里,我才渐渐看到,在未经审视的权力不平等中,这份“爱”,对自我而言,无疑是一场毁灭。
此后的很长时间里,我曾对共鸣的失落,有一种诚实的恨,它像厚厚的冰层包裹起我。我的苦痛不应该仅仅是谁的性感缪斯、谁的人生启示、谁关于救赎的英雄梦想,没有任何人的苦痛应该是。融化冰层,是在坚硬而真实的世界里,在一片废墟之中,重新一步步搭建一个完全的“我”。而它,才是真正的浪漫。
我并不极端地认为,男性必须被隔绝在少女创伤的话题写作之外。只不过,现实是,一个多元的、带有深重精神创伤的少女角色,与一个没有被充分探讨的浪漫比喻之间,常常只有一线之隔。而对这道墙的谨慎,正是必要的。
处理少女角色的心理健康和创伤时,完全可以细致入微且富有尊重。比如,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未完成之作《涅朵奇卡》中,遭受压迫的小女孩涅朵奇卡并不单纯是一个被动的存在。她的内心世界得到了细致的刻画,独立思想和情感也一直在场。
面对笔下继父崩溃、母亲离世的她,陀氏有大把的机会将她塑造成一个被物化的受害者,但创造了这一角色的他,带着温柔和深刻,赋予了涅朵奇卡丰富的爱、内省与生命力。而在她与卡佳界限模糊的爱,即便有着“嘴唇都吻得肿了”的直白描写,也仍然有着非性化的、自我表达的生机。
他写涅朵奇卡在边缘,正如北京大学俄语系教授赵桂莲所评论的:“虽然作为‘不速之客’,游离于核心生活之外,一次次被抛到边缘地带,但涅朵奇卡却一直在寻觅爱、感受爱、施与爱,努力要做到的是不再做‘不速之客’,找到能让心灵安宁的家,做家的主人、生活的主人。”
尽管因为陀氏的生活困境与健康问题,这部作品最终未能完成。但涅朵奇卡在过于绵长的青春期里,从被动地受难,到保护身边的人,我们一直可以看见,她是如何一步步坚实地塑造着理想与生活。
陀氏的作品中,不乏身处困境的未成年女性角色,其中也时有年长男子的性骚扰或追求场景。然而,女孩们的主体性依然强烈地存在。涅朵奇卡没有经历心灵复原、处境安好的突兀奇迹之旅,而是坚定地为自己找正确的路,在未竟的终章里,保护起她深深爱着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养母。他将儿童的苦难视作检验成人社会道德状态的试金石,不遗余力地揭示背后更深层的社会问题。
诚然,创作本是多元的,儿童的苦难不必然要成为批判黑暗社会的符码,或是权力关系的铺现,但至少,在《杀手》面世三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仍然希望,它可以有比“被错位地放逐在男性幻想之中”更好的出口。真正的女性叙事,不立于“孤独灵魂的温暖相依”,我们值得真正看见少女苦难的影视业,值得拥有更为复杂、细腻和具身的未成年少女书写。
编注:
[1]1975年,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LauraMulvey)在论文《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VisualPleasureandNarrativeCinema)中第一次提出“男性凝视(malegaze)”的概念,探讨了电影如何通过镜头、叙事结构和角色关系,让观众(不论性别)从男性的角度去“凝视”女性,并使女性成为男性欲望的对象。即便这个理论被其他女性主义理论家以对“凝视”概念的简单化、忽视女性的主体性等角度进行批判,“男凝”的意象也在后来的使用中被泛化和标签化,但不可否认的是,穆尔维的“男性凝视”理论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女性主义影视批评的基础。
[2]劳拉·穆尔维(LauraMulvey)在2024年9月16日发表的文章《弗洛伊德,好莱坞和男性凝视》中对“男性凝视”的理论概念进行重新审视,并提出进一步阐释,尝试回答三个问题:为什么是弗洛伊德?为什么是好莱坞?“女性凝视”可能吗?。原文标题为Freud,Hollywoodandthemalegaze,发表网页:https://www.thebritishacademy.ac.uk/blog/freud-hollywood-and-the-male-gaze/,中文译文可见KongfuGirls的文章《那个发明“男凝”的女人,如何想象“女性凝视”?|SheKno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