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这个时空里曾经也有个我

钱江晚报 2024-11-19 10:19:43

潮新闻客户端姚桃娟

近两年零碎时间几乎都被手机占据了,很少捧书阅读,前一天收到网购的黄仕忠学长的《进学记》,我却津津有味地读到半夜,夜深人静中,时不时被他的叙述带入那个“我心飞扬”的青春时代,而在这个时空里曾经也有个小小的我。

黄仕忠学长是1978年考入杭州大学的,而我是1980年考入的,尽管只相差两年,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界面”,这不仅仅是因为77、78、79三个年级在中文系分部上课,而从我们80年级开始都在大学本部,还因为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这三届学生中多往届生,年龄偏大,阅历丰富,当时我们的辅导员张梦新老师就是30多岁“抱着孩子上大学”的;而我们80年级开始,多应届生,年龄普遍偏小,我上大学时才16周岁。

在《进学记》中了解到黄仕忠在班级里年龄也偏小,上大学后一个月才过18岁生日,而之前他的理想是18岁当上生产队小队长,没想到18岁成了一名“天之骄子“大学生。他真是个读书的种子!从小就嗜书如命,在首篇《书的诱惑》一文中,他不由地感叹:“我搞不清楚是书缠住了我,还是我离不了书。”上大学,读书进学;考上研究生,读书进学;留校工作一年,再考博士,读书进学,师承名家宿儒徐朔方、王季思先生,让他得到了系统的学术训练,而且从中感悟到学术与人生的关联。他一辈子心无旁骛地埋头于搞学术做学问,并在2013年获得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的殊荣。

当然书中最能引起我共鸣的是“我的大学之路”和“我的大学”。他写到参加1977年高考,语文作文题是“路”,他感叹道:“后来才知道,我其实连什么叫小说、散文都不知道……”读着不禁哑然失笑,是的,那时我们大多就是这样的。1979年高考语文题目是提供“陈伊玲的故事”,要求改写人称,我一点都不懂,大概凭自我感觉,划去一些语句、段落而已。他又写到1978年在高考补习班时,“那时我的头脑出奇地好……这三个月里,我比高中两年的收获还多。”我也是这样的。1979年凭着肚子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墨水”糊里湖涂地参加大考,分数居然还靠近大学分数线,第二学年就复习迎考。那一年才是真正的读书时间,非常用功,脑子也特别好使,接受得很快。

可上了大学之后,对照仕忠学长,我感觉差距太大了。虽然绝不会是老师眼中的“坏学生”,但得过且过,根本没有主动学习的劲。大学四年过得很轻松,课外我们经常做的事情是寝室同学一起看电影,组织参加同乡会,春秋冬去杭州西湖游玩,西湖边赏菊展,宝石山上赏雪景,那是多么美好的良辰美景呀。我在杭大第一次吃到红烧大排、青菜里脊、红烧狮子头,第一次品尝到菠萝面包……第一个春节回家,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妈妈从来不夸我,这次却夸我“阿拉阿桃变好看了”。第一学期也是我最想家的时候,读着家里的来信,我会因想家而哭泣,肯定在信中也不懂事地跟家里人诉说了什么,害得父母亲很是担忧。那时年龄太小了,见识太窄了,从山沟沟到大城市,我放飞了,紧张又放任地享受着大学生活。

现在看到一些有关杭大的回忆文章,写到杭大那些德高望重、满腹经纶的先生,我总会产生遗憾之感,他们大多也教过我的呀,我却一点没有(那时也不敢)亲近他们,得到更多的文化滋养、人文薰陶。

尽管如此,书中插图中一样的“杭州大学”校门、标识,一样的毕业合影的排列、穿的衣服、戴的校徽,一样的图书馆、运动会,等等“大学印痕”,都给我无比亲切的青春记忆。书中作者年轻时候尤其是大学期间拍的几张照片,高个子,看上去敦厚老实,感到很亲切面熟,是我在篮球场、田径场抑或在图书馆见到过吧。书中他写到大学时因为个子高担任班级体育委员,面对比他大得多的同学领操喊口令时的窘态,我心领神会,是的,从农村出来,不会说普通话,又因为年龄偏小,在班级或小组活动说话时,我都会面红耳赤。但显然学长在大学时争取到的锻炼机会更多,自我境界的提升更快,他酷爱读书、善于思考,也擅长篮球、跑步等体育运动。

《进学记》中写师友的篇章特别精彩。他的夫人陈定方在前言中写道:“学者应当有两支笔,一支写学术,一支写文学,这是徐朔方先生和王季思先生当年的谆谆教诲,黄仕忠铭记在心。”确实如此,黄仕忠是一个很活泼的学者,他的这些回忆性文章与众不同,可读性很强。他特别善于运用文学笔法,抓住人物的细节、特点,写出在这个时代大背景下,大先生们的性格特点、精神风貌,老杭大先生徐朔方、沈文倬、刘操南、郭在贻以及在中山大学时黄仕忠的导师王思季先生,他们的为人为学,都给读者留下了非常难忘的印象。黄仕忠学长在杭大读研究生,跟随徐朔方先生研习戏曲,学生是“硬碰硬”的诸暨人,导师是“硬碰硬”的东阳人,他俩心气相投,心灵相应,黄仕忠写的《徐门问学记》《往事如轻烟摇曳在风中》怀念业师徐朔方先生,尤其精彩纷呈,可以一读再读,文字的魅力极大。我读了两遍,又翻阅了几遍,一则是被徐朔方先生特立独行的为人、为学所吸引,再则是为黄仕忠学长真诚质朴的为人及行文所吸引,唯真唯实能动人。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徐朔方的:东阳人的根性,英文系的底子,让他面对中文系的事务时,与“正统中文人”格格不入。徐先生多次对我说:“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他的意思是别人难说话。我点着头,心想:“您是不知道别人怎么说您难说话的呵。”一想到这对白,这心理活动,我在干家务的人,就忍不住看向窗外,哈哈大笑起来。徐先生真是太可爱了。还有徐先生是研究汤显祖的专家,他也是凭研究汤显祖而一战成名的。在被劝说不要发表关于《汤显祖与梅毒》一文时,他疑惑地说:“我有材料呀!”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所“讳”的问题,他求的是事实之真。这是一个多么率真求实的大先生!

书中写到“我”是徐先生的弟子,都是别人主动告诉“我”徐先生的种种“怪”,诸如锱铢必较、不合于群、不合时宜等等,而且作者当时的感觉是,大家都怕徐先生,又不敢与他当面论理,于是一个个都向“我”这个学生来诉苦。而到后来随着相处越来越多,这些“怪”却慢慢变得“不怪”。作者分析说,徐先生的“怪”,是他的思想与行为,“超前”了这个社会至少二十年,并且很早就与“国际接轨”了。

感谢黄仕忠学长的文笔留影,让我通过文本,领略了我们老杭大老先生们的道德学问,并且得到很多的启发感悟,弥补了少不更事时的遗憾。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爱读书的你在书海中“我心飞扬”,同学少年,意气风发,最终著作等身,学业大成,这一趟人生真是别样的书生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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