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董柳实习生张小悦
一天早晨8时，广州市番禺区德信路上，喧嚣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前一后行驶的两辆小轿车中，前方轿车欲左转掉头，在打转向灯变道时，“砰”的一声撞上后方快速行驶的网约车。双方协商赔偿无果，网约车司机关某某一纸诉状告上了法庭，要求赔偿1200元误工费等损失。
这件看似平常的民事案件，背后却暗藏玄机。广州市番禺区法院的经办法官在审理中发现，关某某身为网约车老司机，却频频发生车辆碰撞、剐蹭事故，“一年半时间内碰撞41次，尤其在近半年时间基本每周一次，而且常常是车修好了又被撞了。”这是怎么回事？
11月18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宣判了这起网约车司机诈骗案，以诈骗罪判处关某某有期徒刑1年10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1万元，揭开了广州市首宗网约车司机骗保案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网约车老司机频发交通事故
“原告关某某，这名字好熟悉，是不是我曾经审理的主张停运损失案当事人？”去年5月，广州番禺法院民一庭冯法官收到了一宗交通事故案卷材料，在看到原告姓名时，她内心充满了疑惑。
“经查询立案审查系统发现，关某某还有多宗案件正在申请立案待审查阶段，都是主张肇事司机和保险公司赔偿停运损失。”冯法官告诉记者。
按常理，发生交通事故，如果仅是造成车辆轻微剐蹭，双方当事人在交警定责后，往往会自行协商解决，诉诸法院的少之又少。
而关某某一人，就有这么多起纠纷诉诸法院，背后隐藏了什么？
为查明真相，冯法官发函给保险公司协助查询。“2022年1月到现在，关某某在我公司累计有41条理赔记录，这些交通事故都发生在对方车辆变道、转弯或借道时，而且都被认定对方全责。”保险公司工作人员告诉冯法官。
作为有着十余年驾龄的网约车司机，关某某在短期内发生这么多次剐蹭事故，不同寻常的理赔频率让冯法官提高了警惕。
去年6月28日，该起交通事故案在番禺法院开庭审理，冯法官在庭上询问：“你怎么解释？开车这么多年了，最近这一年却频频发生追尾事故？”
“法官，我每天开网约车10多个小时，从早到晚都在路上跑，不可能一直看清别人的变道，所有事故都是意外……”关某某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尽管面色平静如常，但闪烁躲避的目光却出卖了他。
“基于之前发生的交通事故都源于前车变道，那在之后驾车过程中，你更会尽到谨慎注意义务去避免，而不是高频率继续发生类似事故。”冯法官随即抛出的一番话也让关某某无言以对。
更可疑的是，在这宗案件庭审结束后，关某某再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他的车辆也没有再投入运营。
随着调查逐渐深入，冯法官觉得关某某提起的多宗民事案件背后很大可能存在“碰瓷”非法获利动机，于是迅速将该犯罪线索移送公安机关进行核查。
司机频繁撞车背后的真相
接到线索后，公安机关走访事发现场，调取行车记录仪、事发路段监控录像，并找到交通事故碰撞方以及修车公司员工、老板等证人进行询问，形成了调查结果，移送至检察院。
“这个视频画面可以清楚看到，关某某的车辆没有避让前方的变道车辆。”对于行车记录仪拍摄的事故视频，番禺区检察院经办检察官罗检察官反复研究，发现在多起交通事故中，关某某都存在未减速避让的情况。
除了事故发生情况的异常，调查中还发现了关某某在修车过程中有所牟利，他除了向保险公司索要赔付金、向肇事车辆索要停运损失外，还从修车公司拿维修费返点。
“很多次，关某某的车并未进行维修而是直接拿返点，要求开具的维修证明虚开时长，上面写的维修天数也是假的。”对此，修车公司负责人也承认。
随着一个个谜团的解开，整个案件的真相也变得清晰起来。高频率发生交通事故、车辆未减速避让、固定修车公司拿返点、虚开维修证明索要误工损失……这成为本案定性为刑事案件的关键证据所在。
2024年7月，番禺区检察院以关某某涉嫌诈骗罪向番禺法院提起公诉。公诉人指控关某某故意利用交通规则高频制造对方全责的交通事故，非法谋取保险公司赔付、修车返点及误工费等利益，其行为已构成了诈骗犯罪。
经过审理，今年9月30日，番禺法院以诈骗罪判处被告人关某某有期徒刑1年10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1万元。今年11月18日，广州中院二审维持原判。
番禺法院刑庭法官陈法官指出：“现有证据（事故频率、事故具体情况）足以认定关某某主观上有非法占有他人钱款的目的，客观上隐瞒了事实的真相，致被害人及保险公司基于错误认识进行赔付，符合诈骗罪的犯罪构成要件，对这类危害群众出行安全、骗取钱财的‘碰瓷’犯罪行为，要依法从严惩处。”
向网约车平台发司法建议
“碰瓷”“骗保”等违法行为，不仅会导致更多人陷入诈骗陷阱，蒙受经济损失，还可能对道路安全构成潜在威胁，增加交通事故的风险。如何让下一个“关某某”无处遁形？
尽管审判工作已结束，但法院的工作并未止步于此。“能否从源头上遏制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呢？”移送线索后，冯法官仍旧一直关注着这个案子，思考如何源头化解，促进风险预警关口前移。
为此，今年10月，冯法官向网约车平台发出司法建议：“建议加强事前准入把关，对驾驶员的驾驶经历、交通责任事故、犯罪记录等背景情况核查，强化企业自律自管责任，建立健全大数据分析模型，实时监控车辆行驶情况和司机行为，建立预警机制，对事故率高的司机进行重点监控和提醒。”
番禺法院副院长卜晓虹表示，“虽然从单个案件来看，‘碰瓷’骗保数额有限，但若不及时予以打击，可能会纵容违法犯罪分子为牟取非法利益铤而走险，既损害投保人合法权益，更不利于维护人民群众的出行安全。”
同时，番禺法院还向多家保险公司发出司法建议，建议强化系统性风险监测、评估和预警，形成“碰瓷”涉案人员黑名单，并深化源头治理，加强与公安机关、司法机关的协作配合，定期调取车险理赔数据，锁定高度嫌疑对象，及时移送相关线索。
“现在涉及保险欺诈的违法行为花样翻新，这份司法建议书有着很强的针对性和指导性。”保险公司专门回函称，司法建议对于下一步开展高频碰撞风险事故的排查很有帮助，将加大力度自上而下推动完善大数据平台，同时积极向金融保险协会反映，形成合力共同预防打击道路“碰瓷”违法犯罪。
在番禺法院调研时，全国人大代表、广州港股份有限公司黄埔港务分公司安全环保部副经理周冲了解到该案后表示，司法机关对“碰瓷”违法犯罪行为，要加大打击力度，依法从严惩处，并公开曝光典型案例，让违法者付出沉重代价。同时，建议网约车平台严格把关司机资质审核，完善网约车黑名单机制，从源头上遏制“碰瓷”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