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备受业界与大众读者关注的第二十五届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揭晓,叶兆言长篇小说《璩家花园》重磅入选。11月16日晚,《璩家花园》首场读者见面会在广州扶光书店举办,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申霞艳、书评人刘铮与作家叶兆言一起,畅谈这部时代亲历者的记忆之书。
忆起20世纪90年代的大学时光,申霞艳说:“叶老师的作品是我们宿舍里的风靡读物,《枣树的故事》《1937年的爱情》等等都给青春岁月提供了丰富的精神营养。”40余年笔耕不辍,叶兆言以数百万字作品占据当代文学史要津,新作《璩家花园》是其现有十四部长篇小说中体量最大、故事时间跨度最长的作品。小说以两个平民家庭、三代人悲欣交集的人生故事,讲述从1949年至今,七十余年的中国当代平民史。刘铮认为,“这片叫‘璩家花园’的街区发生的故事,也是整个中国当代史的缩影”。
全书十二章,在十二个年份之间穿插讲述,读者可以选择熟悉的节点汇入故事洪流。叶兆言说:“希望这是一本好读的书,书里有许多年份,读者会好奇,这一年我爸爸在干什么,那一年我爷爷在干什么。接近读者而不是教导读者,写作者的平常心特别重要。”
一幕由“蝴蝶牌”缝纫机拉开的“人间悲喜剧”
在璩家花园这片古老街区,落魄子弟、教授名流、工人、家庭妇女、闲散者杂居,叶兆言以说书人的口吻,带读者穿梭在七十年大历史下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中。刘铮谈道:“我认为这本书是一部‘人间悲喜剧’,其中既有沉痛,有怅惘,也有喜剧感充足的地方。”
《璩家花园》的故事从一台“蝴蝶牌”缝纫机讲起。璩民有与李择佳,一对落难的男女,以缝纫机作为定情之物,恰恰又是这台缝纫机把他们拆散,叶兆言在书中不无感慨:“此一时彼一时,你愿意了我不乐意,我愿意了你又改主意,始终都是有缘无分,结不成婚。”申霞艳对缝纫机的故事情节尤为亲切:“我母亲就是用缝纫机做衣服的,我终身对缝纫、对棉布保持着一种很柔软温暖的感情。小说故事的开场非常巧妙,勾起我们这一代人对过去生活的记忆。”
璩民有跟随费教授学英语,李择佳在费教授家帮佣,这位出生于1893年的老派知识分子,将两个家庭的故事联结起来。“费教授的角色塑造特别成功,他有很强的喜剧感,但是这种喜剧感又没有剥离他作为知识分子的真实处境。小说将他私人生活的一面刻画得惟妙惟肖。”刘铮在费教授的日记中读出《吴宓日记》的影子,“费教授的日记近似于浅近的文言,从这些小段落可以看到叶老师写作的功力。”叶兆言在对话里谈到对这个人物倾入的情感:“费教授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角色,他写日记和我的写作一样,源源不断地写,同时我经常也会产生非常悲哀的情结,我的小说也许和费教授日记结局一样,被随意丢掉。当然,聊以自慰的是,老先生写日记的时候是快乐的,正如我满足于自己的写作。”
在七十余年的“人间悲喜剧”中,主人公璩天井,一个像“阿甘”一样的傻小子,如河床底的一粒沙,沉淀在深水之下,怀揣对阿四始终如一的爱,平静安稳地度过了一生。申霞艳对天井的经历深深共情:“从小失去母亲寄人篱下,父亲璩民有也不尽负责,时局动荡,天井在世界上得到的东西不多,所以他会非常珍惜与阿四之间的感情。我们总是渴望天长地久的爱情,仿佛这只发生在英雄美女身上,没有想到这样的爱情可以在一个先天有缺陷、没有得到母爱的小孩身上实现。这个善良又窝囊的小角色,恰恰在爱情上,在生活里,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高的标准。”
比起“是非判断”,写作更讲求“水到渠成”
叶兆言曾说,这本书最好的阅读方式,是想从哪一年开始读,就从哪一年开始读。申霞艳从跳跃性的时间结构中,看到一种重述当代历史的可能性:“如果我们回首自己的人生历程,你会发现有些人、有些时间对你特别重要,比如说你高考了,工作了,结婚了,人生会被这样一些重要时刻所记录,而大历史的讲述往往对普通人形成巨大的裹挟作用。我认为这部小说在时间的处理上有重述当代历史的雄心,普通人的故事与大历史构成一种对话。”
《璩家花园》是一部阐释人与时代关系的小说,人物平凡如你我,依循着人之本性和生活的偶然性走向自己的命运,刘铮对此的看法是:“这部作品揭示了生活的真正肌理是什么样的,人的存在是什么样的,有多么复杂,多么难于评断。一个小说家能以这样的态度去写,已经与一大批作家拉开了距离,他没有去粉饰,没有站在道德的高度去评判,这一点在他塑造的男性人物和女性人物身上都有体现。尽管他对笔下的女性人物深深怜悯,但并不试图勾画理想形象,而是逼视一个个真实的存在。比如阿四,她的犯错并不影响她的可爱之处。这样一种塑造对今天的文学创作来说非常重要,我们看生活真正的质地是什么,而不要去想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我觉得叶兆言老师做到了,我向他表示致敬。”
叶兆言的回应是:“比起‘是非判断’,我的写作可能更‘水到渠成’一些。当然,文本里有的‘雷’就是我故意埋在那儿的,甚至还有香蕉皮在,让读者一踩滑跌个跟头,也完全可能。但总的来说,写作者和读者的关系,一定是我们两个一同坐在这儿,读者觉得这个故事还挺好玩,能看下去,就是蛮大的恩德了。”
文学很简单,但是一定要有痛,一定要有善
上山下乡、恢复高考、改革开放、下海经商……都是普通人经历过的大变迁和大转折。刘铮注意到,在动荡年代,小说人物实际处在一个相对被动的状态,更多时间和精力花在了抵挡来自外部的压力,但也因为此,他们的生活反而比较简单。随着社会发展,仿佛一个“焖锅”的盖子打开了,人们可以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在享受自由与充裕的同时,又一次面临迷失。
叶兆言让这个由“蝴蝶牌”缝纫机缝补起来的故事,结局又回到起点。街巷两侧的青砖墙面上,挂着电脑喷绘的璩家花园的老照片,年近七旬的天井、阿四夫妇排着长队,一张接一张看过去。申霞艳谈道:“这很像一个生命的隐喻,年轻时总是拼命地想扩张自己的欲望,扩大自己的生命空间,想要看更多的世界,当我们年老回首的时候,可能会发现一切的变化都是外部的。一个人和城市一起经历了历史的大风雨,当然会有变化,但是也有不变的东西,我们的内部世界,永恒的感情,是这个世界真正发光的部分。”
世事如潮,人间体恤。我们跟随作者的讲述,走过璩家花园的风风雨雨,当被问到这部小说是否能够提供某种讯息,让我们对生活的实质有所认知,叶兆言的答案是:“日常生活中间,究竟是被人爱更幸福,还是爱别人更幸福。我们人生很大的悲剧,经常在于我们不知道自己爱谁。在这个意义上,天井比阿四更幸福,他的内心一直非常踏实。还是那句话,文学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许很简单,但是一定要有痛,一定要有善。”
记者:钱欢青编辑:徐敏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