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胜著
1919年,45岁的毛姆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中国,壮游一年,并写下游记《在中国屏风上》。58篇或长或短,原本可以成为小说的“素材”,却连缀成“一组中国之行的叙事”。打开毛姆这本中国游记,就像是打开一位著名画家的速写本,简单几笔,就能捕捉到万物的神韵。
不管是神秘薄雾笼罩的东方古国,还是南太平洋上诡异莫测的小岛,对毛姆来说,都只是有风格差异的舞台,他关注的是舞台上轮番上演的一个个鲜活的人,有传教士,有在中国的西洋商人……他对长江的号子和驮货物苦力的哀叹,读来尤其让人动容。
1920年,在北京旅游的毛姆得知这座城市住着一位著名哲学家辜鸿铭,就想去拜访,这是他此次艰苦旅程的心愿之一。毛姆把这次有趣的拜访写进《在中国屏风上》,文章篇幅相对较长,可以看出毛姆对辜鸿铭的浓厚兴趣。
当毛姆表示想拜访这位名人时,他的东道主马上答应安排一次会面,但几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当毛姆问起时,东道主耸了耸肩。“我送去一张便条让他过去,”东道主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真是个固执的老家伙。”
毛姆不认为以如此傲慢的方式对待一位哲学家是合适的,也不奇怪辜鸿铭为何不理会这样的召唤。他设法给辜鸿铭送去一封信,用他想得出的最有礼貌的措辞问辜鸿铭能否同意他去拜访,不到两个小时,毛姆就收到了回复,约定第二天上午十点见面。
北京城的胡同和地名一定让毛姆晕头转向,他在书中没有写下辜鸿铭的具体住址,只说自己是坐轿子去的,“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经过或拥挤或冷僻的街道,最后来到一条街上,这儿安静而又空旷,在一堵长长的白墙中的一个小门前,轿夫放下轿子”。
毛姆和辜鸿铭相见二十年后的1940年代,张中行曾和友人一起去访问过苍老儒生已经作古的空宅院,张中行倒是在《负暄续话》中写下“曾经的辜府”的具体地址:“北京东城,灯市口以南,与灯市口平行的一条街,名椿树胡同,东口内不远,路南的一个院落。”
椿树,落叶乔木,树高可达三十米,树干挺直,树皮光滑,冠如伞盖,叶大荫浓,夏季黄花,初秋果红。庄子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守旧的辜鸿铭住在椿树胡同,名字听上去倒也十分相称。
轿夫敲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门上的一个小窗开了,一双黑眼睛朝外看,随之是一番简短的通话,最后同意毛姆进来。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神情萎靡,衣着寒酸,示意毛姆跟着他走。毛姆分不清此人是仆人还是这位大师的门生。
毛姆穿过一个破败的院子,被引进一间狭长低矮的屋子,四周全是书,没有地毯。这是一间阴冷、空旷,也不舒服的屋子。只是书桌上一只高花瓶中的黄色菊花,才使这阴沉的屋子有了些生气。
64岁的辜鸿铭走了进来,46岁的毛姆赶紧表示蒙他的好意让自己登门拜访。辜鸿铭请毛姆坐下来并开始沏茶。
“我很荣幸你想来看我,”辜鸿铭回答毛姆的问候说,“贵国人只是跟苦力和买办打交道,他们以为每个中国人必然的不是苦力就是买办。”
毛姆“冒昧地表示异议”,但“没有抓住他说话的要点”。辜鸿铭将背靠在椅子上,带着一种嘲讽的表情看着毛姆:“他们以为我们可以招之即来。”
毛姆马上明白了,朋友糟糕的便条还在让辜鸿铭生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便喃喃地表达了对辜鸿铭的敬意。(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