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人少有不爱吃羊肉的。
漫山遍野的羊儿,漫步在荒山草坡上,嘴里嚼着几根枯草,斜眼望着土山背后更高的山,一脸悠闲的模样,让人无端觉得它们的肉,必定是温和而又超然的。
放羊老汉怀里抱着一根红柳牧鞭,跟他的羊一般悠闲地望着山下土路上几个衣着光鲜的人物,鼻孔中猛喷出一口气,眉头一蹙,一脸不屑地哼道:又来了几个“哇达拉”。
河州人管外地人叫“哇达拉”,顾名思义,就是一口呜呜哇哇的外乡口音,听都听不懂,不叫你“哇达拉”叫什么?
“哇达拉”们当然没有听见放羊老汉的低声挖苦,相反,还兴致勃勃地抬头望望漫山遍野的羊群,忙不迭地掏出手机,一股脑拍下百十张照片。
虽说见了荒山见了羊群乃至见了放羊老汉,“哇达拉”们少不得要拍上一堆照片,但一提起羊肉,十有八九,“哇达拉”们是望而生畏的。
无他,就是怕膻。
的确,世上的羊肉,少有不膻的。
但河州羊肉就是不一样。
蜷缩在甘肃西南部的河州小城,头枕青藏高原,脚踏黄土高坡,遥望蒙古草原上铁马冰河的千古传说,骨子里就带着那么一丝粗粝的气质。“中国花儿之乡”“丝绸之路南道要冲”“茶马古道”“西部旱码头”……一连串泛着古青铜器般光泽的头衔,隐隐又给这份粗粝加上了几分厚重。吹惯了高原的寒风,习惯了大西北的枯寂,河州羊肉,天然地就拥有着一些难以企及的独特风味。
“咱的羊,吃的是虫草,喝的是矿泉水,听的是‘花儿’,这样的羊肉,你说膻?呵……”放羊老汉放了一辈子羊,究其里,放开了肚皮美美吃上一顿羊肉的机会屈指可数,但毕竟,高低也算吃过几回,一提羊肉的好处,简直两眼放光。
也难怪老汉一肚子的怒火,阳间世上,竟然还有人不能接受羊肉?还说什么羊肉“膻”?都什么世道……
当然怪不得老汉,那双望了一辈子荒山的眼睛,实在无法想象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居然比羊肉更加美味?
所谓虫草,就是据说有某种神奇功效的冬虫夏草,羊群漫步的荒山上有没有冬虫夏草谁也说不准,矿泉水也不好找,但羊群吃草的时候,确实能听到不经意间响起的“花儿”声。
“刀子拿来头割下,不死是还就这么个唱法”,一句惊世骇俗的唱腔,无意中,让这种流传在中国西北角的民歌,约莫就有了那么几分凛冽的味道。
正是因为这种凛冽,让听着“花儿”长肥的羊肉,清香之余,无意中就多了几丝劲道。
也是这种凛冽背后的苍凉,让河州人根本不屑于那种小桥流水式的精致,要吃羊肉,啥乱七八糟的,简单,手抓啊。
新鲜的羊肉,大块入锅,无需过多的佐料,清水中加些生姜花椒盐粒,大火煮熟,一出锅,直接上手抓起,就着新鲜蒜瓣,趁热咬,不是啃,不是嘬,咬,大口咬,一口咬下去,这才叫人生。
最好是再泡上一盏“三泡台”的盖碗茶。
就连望着羊肉十里之外掩鼻走开的“哇达拉”们,硬着头皮吃上一口“手抓”,方才还嫌弃的表情早飞到了九天之外,一起飞出去的还有被手抓羊肉击得缥缈虚无的灵魂,从此爱上西北的“手抓”而无法自拔。多少回梦中惊醒,悄悄抹去嘴角的涎水,一脸惆怅地望着窗外的夜空,一片漆黑中,仿佛就有一群来自大西北的羊正在昂首阔步向着他的城市走来。
其实,水煮的羊肉,也不见得非要用手抓着吃,用筷子夹起来吃并无什么不妥,但总之,即便是在某个市井的酒店餐厅里,好端端的羊肉,用筷子一夹,莫名就少了几分粗犷的意味。
毕竟,无关情怀,咱就是想美美吃上一顿羊肉。
无关情怀的文章表达的全是情怀[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