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张杨思颉
《角斗士》并不是英国老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创作履历上最好的作品。较之生猛、纯粹、勇于挑战主流的《异形》《银翼杀手》《末路狂花》,《角斗士》的创作为了票房收入和颁奖季奖项,收纳太多好莱坞史诗类型片套路。归根结底无非是将一个《宾虚》式复仇故事嵌入“三世纪危机”前的罗马帝国,宣讲好莱坞正确。但2000年上映的《角斗士》毕竟收获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在一代观众印象里已成为现代好莱坞经典。观众自然对今年上映的续作抱有不低的期待。
《角斗士2》海报
《角斗士2》证明了续写经典的难度。
续作主角“汉诺”路奇乌斯(保罗·麦斯卡饰演)一方面在故事内部是前作主角马克西穆斯(罗素·克劳饰)的儿子,另一方面在形式上又完全对应首部电影的主角马克西穆斯。开场大战后主角家破人亡沦为奴隶,被迫进入角斗场担任角斗士,卷入罗马帝国上层政治斗争,最终亲自杀死僭主(在前作中是康茂德,在续作中是卡拉卡拉、盖塔和马克里努斯),让罗马从帝国回归共和,实现哲学家皇帝马可·奥勒留心目中还政罗马元老院与人民的“罗马梦”。斯科特亲自回归执导的这部续集看上去就是用几乎完全相同的叙事结构把《角斗士》的故事重新讲了一遍。
不过细究一番还是能发现续作与前作的微妙差异。
两部《角斗士》电影的故事与人物设定其实都不太符合史诗。但对于24年前的《角斗士》,这并非太大的缺点。当时导演斯科特只是借着罗马历史讲一个经典复仇故事,赚取票房收益,冲击颁奖季奖项。而《角斗士2》则展现出更大的创作野心。斯科特在续集中翻转了复仇故事与罗马历史的关系。续集的结尾,主角路奇乌斯当着罗马禁卫军与外省军团的面杀死了阴谋家马克里努斯(丹泽尔·华盛顿饰),用一席关于“罗马梦”“让罗马再次伟大”的话语成功阻止了一场可能爆发的内部军事冲突。熟悉当下时政新闻的观众都不难看出斯科特借古讽今的意图。续集中的罗马帝国毫无疑问影涉当代美国。换言之,与首部电影借罗马帝国历史的壳讲一个成熟经典的复仇故事不同,这部续作试图用一个复仇故事的壳表达老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关于历史与当下的看法。
前作中,康茂德一开始便被展现为反派角色。而在《角斗士2》中,反派的身份有一个转移和渐渐被揭露的过程。佩德罗·帕斯卡饰演的阿卡修斯将军在电影的前半段是明面上的“反派”,是主角“汉诺”的杀妻仇人,是推动“汉诺”行动的具体目标。而电影中后段,阿卡修斯在角斗场上的自我牺牲促成“汉诺”向路奇乌斯转变(重新接受自己的罗马身份)。阿卡修斯此时在剧本中起到了“教育”主角和观众的作用,让“汉诺”意识到自己的仇人不是具体的个人,也不是罗马,而是被僭主、佞臣玷污的罗马。阿卡修斯死后,“汉诺”重新认同自己的罗马身份,改用真名路奇乌斯,立志要继承祖辈的遗志在罗马恢复共和。
但正是阿卡修斯引导“汉诺”转变为路奇乌斯这个关键段落作为症候展示了《角斗士2》的内在缺陷。主角“汉诺”在故事内部并不具有全知视角,所以他会在角斗场上被阿卡修斯的自我牺牲与对真相的解释所打动,重新思考自己复仇行动的对象与意义。但是,电影的叙述却是“全知”视角,明确呈现了阿卡修斯与“汉诺”母亲露西拉的紧密关系以及他们推翻暴君的计划。一方面观众很清楚阿卡修斯在电影中是正派角色,另一方面限于篇幅观众对阿卡修斯这个配角又难以产生真正的情感认同,这使得阿卡修斯的自我牺牲从观众视角来看仅仅是交代主角动机变化之原因的功能性情节。换言之,阿卡修斯给“汉诺”带来的情感冲击与震动没有传导给观众。此外,尽管电影反复用回忆、创伤性体验来打开主角的所谓深度,但这些套路化的表达很难让观众真正与《角斗士2》中的主角建立情感联系。正反两派角色在电影中都是功能性的,服务于斯科特的历史说教。换言之,电影所意图传递的理念没有肉身。
《角斗士2》剧照。
续作对战争与角斗场景的视听表达也标示了电影的自我矛盾。作为好莱坞最善于营造宏伟视觉体验的导演之一,斯科特在《角斗士2》中对视觉场面的把控也丢失了他一贯的水准。尽管第一部《角斗士》也是历史戏说,但斯科特对场面调度与美术设计的娴熟把控让首部电影在视听层面获得了厚重的历史质地。相比之下《角斗士2》的视听场面要轻浮得多。第二部电影开场堆砌电脑特效、剪辑节奏失衡的海战场景较与第一部开场宛如新古典主义油画、剪辑层次分明的实拍陆战场景已经在感性层面直接向观众标记了两部电影的差距。充斥特效动物与夸张角斗流程的角斗场面让《角斗士2》始终漂浮在水面,难以连接历史的大地。
《角斗士》开场的战争场景。
当斯科特真的试图用电影观照历史与现实,电影魔改史实的限度便暴露得一干二净。既缺乏切实的肉身,又脱离历史的大地,《角斗士2》终究只是好莱坞资本惰性与老导演过剩创作精力的失败混合,与电影中腐化罗马公民德性的那些浮夸角斗没有本质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