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记者屠晨昕
政府机关裁员四分之三，每年节省2万亿美元……一场全球最大的“降本增效”风雨欲来，身处“风暴眼”的，正是有着“效率狂人”之称的美国企业家伊隆·马斯克。
当地时间11月12日，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宣布，马斯克与印度裔企业家维韦克·拉马斯瓦米将在他就任总统后共同领导拟成立的“政府效率部”，将“为拆解政府官僚机构铺平道路，削减多余的监管法规和浪费的开支，并重组联邦机构”。
拉马斯瓦米（左）和马斯克（右）。图源：央视新闻
近日，马斯克与拉马斯瓦米发表了一篇专栏文章，详细介绍了他们改革美国联邦政府的计划，包括大规模裁减联邦机构、削减相关组织补贴等。
2022年收购推特后，马斯克在全球范围内一次性裁员80%，将公司规模从8000人减少到1500人，而X（推特）依旧运行正常。今年4月，马斯克又宣布特斯拉将在全球裁员10%，波及1.4万员工。
然而，这次他的“效率大刀”砍向的，可是拥有280多万公务员的美国联邦政府，不仅人数众多，还有多项法律作为“护身符”。特朗普和马斯克这对意气相投的“霸道总裁”，能如愿吗？
美国第250个独立日前，要完成“降本增效”
今年10月，美国大选还未出结果时，马斯克就曾表态将大幅削减政府支出，“至少从联邦预算中削减2万亿美元”，约等于美国年度财政支出的1/3。他还支持将联邦政府机构的数量削减约77%，在大约428个机构中“留99个就够了”。
在上述专栏文章中，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写道，“我们是企业家，不是政客。我们将作为外部志愿者服务，而不是联邦官员或雇员……我们将削减成本。”
马斯克在文章中透露，“政府效率部”（DOGE）与传统的政府委员会有显著区别，他与拉马斯瓦米未来将以“编外人员”的身份供职，不会成为政府官员或联邦雇员。特朗普本月早些时候也曾透出口风，暗示二人“不会正式加入政府”，仅在外围提供建议与指导方针。
文章称，该部门正在协助特朗普过渡团队确定并聘请一支精简的小政府改革者团队。团队将在新政府中与白宫管理和预算办公室密切合作。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将为DOGE的每一步提供建议，以实现三种主要改革：取消监管、减少行政管理和节约成本。
图源：X平台马斯克账号
根据马斯克等人的构想，DOGE的改革举措大体上可分为“两步走”——成立之初，先对美国不合理的现行制度进行全面核查，还将与政府各部门的法律专家进行充分沟通，精准识别出可删减的规章制度。现行制度得到修正后，特朗普政府就可以实施大规模裁员。马斯克表示，裁员数字至少与特朗普废除的规章制度数量成正比。
文章建议改变新冠疫情期间开始流行的远程办公。外界猜测，取消公务员远程办公将成为“裁员计划”的一项早期行动。
两人表示，该部门将帮助被解雇的官员过渡到私营部门。总统可以利用现有法律鼓励他们提前退休，并自愿支付遣散费，以便他们“体面地”离职。
文章估计，可以通过削减公共广播、国际组织等组织的补贴，迅速减少“5000亿美元”的联邦支出。
由于此前特朗普“政府效率部”的构想触及了多方利益，舆论广泛质疑相关改革的可行性与合法性，马斯克此次则搬出了美国最高法院为其改革“护航”，认为相关改革举措完全可以依照最高法院的先前判例。
两人称，DOGE的使命将在2026年7月4日结束。而这一天，正是《独立宣言》发表250周年的纪念日，也就是美国第250个独立日。
马斯克。新华社发
“效率狂人”，一个顶八个
早在2021年，美国硅谷的《连线》杂志对马斯克一年的时间安排做了一个有趣的调查，发现马斯克用一年的时间能干普通人8年的工作量。
马斯克是一个对效率有着极致追求的人，他极其厌恶浪费。他打造了特斯拉电动汽车，将小汽车能耗从原来的0.5-0.8元/公里，降低到了0.06元-0.29元/公里；他的SpaceX（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将火箭的每公斤载荷发射成本，从1-2万美元降至约3000美元；他收购推特后一周内裁减了约一半员工，推特居然运作正常。
马斯克能做到这一点的关键，在于用第一性原理看世界。
提出第一性原理的亚里士多德这样表述：“每个系统中都存在一个最基本的命题，它不能被违背，也不能被删除。”马斯克不喜欢类比，他不喜欢说：谷歌这样，微软这样，所以特斯拉要这样。他喜欢钻牛角尖，习惯把事情分解到本原的颗粒度，再评判是否值得做和是否能做。
为此，马斯克发展出了一个概念，叫“白痴指数”，用来计算某个制成品的成本比其基本材料的成本高多少。如果一个产品的“白痴指数”很高，那么一定可以通过规划设计出更有效的制造技术来大幅降低成本。
马斯克为特朗普和国会议员们介绍“星舰”飞船。图源：X平台SpaceX账号
马斯克在向俄罗斯购买二手火箭时，俄罗斯一枚火箭要价1800万美元。他通过计算其中的燃料和材料的成本后发现，火箭成品的成本至少比材料成本多出50倍，因此他认为火箭的“白痴指数”高达50，可以通过工程优化方法大幅降成。“星舰”重型火箭使用的“猛禽”发动机的单台成本，在12个月内被他从200万美元降到20万美元。
2023年，宁德时代的动力电池“白痴指数”仅为1.35，特斯拉于是选择向宁德时代采购电池。
马斯克的管理策略之一，就是给一个任务设定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最后期限，然后鞭策同事们去实现。他接手推特后为了省钱，要将萨克拉门托的服务器搬到波特兰，IT经理汇报说要9个月，马斯克嫌太久，说一个月就能搞定，IT经理说这不可能。于是马斯克亲自跑到机房拔电源、租卡车、搬服务器，还真的做到了。
在他眼里，美国政府效率低下到难以忍受。他曾说，SpaceX公司建造巨型火箭的速度，都比政府把文件从一张桌子转移到另一张桌子要快。
在任命官宣后，马斯克在X上发文称，DOGE将在网上发布其“所有行动”，“我们还将设立排行榜，评选出最愚蠢的税款支出。”
对话专家：“霸总”组合或将惹上大麻烦
拿出在特斯拉、SpaceX和推特的“降本增效”绝活来改革美国政府，把428个政府机构砍到99个，把大批被解雇的公务员赶到私营部门去，大刀阔斧的作风堪比阿根廷总统米莱。外界在大呼“抽象”的同时，对改革前景表示了质疑。为此，潮新闻记者与浙江外国语学院美国研究中心主任王冲好好聊了聊。
白宫。图源：央视新闻
潮新闻：站在特朗普和马斯克的角度，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得罪那么多人？
王冲：共和党的传统理念就是“小政府、大社会”，政府尽量少管事，社保、医疗等等都交给社会解决。特朗普也继承了共和党这个一贯的传统，一脉相承。
特朗普和马斯克，相对于传统共和党有一个不同，就是他们同为企业家出身，两个人都是“霸道总裁”。你看马斯克的履历，他大学毕业后直接就创业开公司了，从来没有当过打工人，因此也不太会能与员工共情。
开公司就需要减员增效，需要用最少的人去做最多的事，才能保证效益最大化。特朗普和马斯克把美国当做一个“US.INC”、当成一个公司来管理，觉得没用的人就裁掉啊，典型的“霸总”作风。
潮新闻：根据美国政府的公开信息，联邦公务员为282.4万人，州政府公务员439.9万人，郡、市政府公务员1240.8万人，合计1963.1万人。马斯克说要裁员77%，如果指联邦政府那就是217万，如指各级政府那就是至少1500万。按2022年美国家庭平均人口数2.5人来计算，分别会影响到543万人和3750万人，后者已超美国总人口的11%。这次改革真能影响1/10美国人的生计吗？
王冲：美国公务员有两个体系，一是联邦体系，二是地方体系。特朗普和马斯克能控制、裁撤的也就是联邦层面。但对于庞大的各州来说，从州到县到市，都有自己的公务员。因为美国的州和联邦是分权的，州以及州以下，实际上马斯克是动不了的。
潮新闻：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真能完成这一项不可思议的任务吗？
王冲：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们会大刀阔斧地选出一些他们觉得效率低下、没有存在感的部门，然后把整个部门“连锅端”。毕竟在一个部门按比例裁人会更麻烦，留谁不留谁，让人头疼。目前有消息说，教育部就是首当其冲要被裁掉的目标。
我的判断是，肯定会裁掉一些人，但未必有像他们宣称的比例。这也是特朗普的一贯作风，叫“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先给出一个高到离谱的目标，然后慢慢讨价还价，最终哪怕完成50%，都是做成了一件在美国行政史不可思议大事。
特朗普与马斯克。图源：央视新闻
潮新闻：这项计划如果真的被执行下去，会导致什么后果？
王冲：执行过程中可能面临两个问题。第一是法律问题，那么多人都是和政府签了约的，你能不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赔偿？赔偿的话这笔钱哪里来？在美国即使是私人企业，对于劳动者的保护也有一定条例的，而对于公务员的法律保护就更完善得多。很显然，特朗普政府将会面临一场场无穷无尽的官司。
第二，3.3亿人口的美国，民间枪支保有量超过4亿支。如果有政府雇员因为丢了饭碗导致生活陷入困境，难免会出现因怨恨发生枪击等暴力行为，甚至是对一些这项改革的执行人。你瞧，现在离特朗普上任还有近两个月，他任命的内阁里已经有好几个人遭遇到炸弹威胁了。在美国社会撕裂极化的情况下，像“政府效率部”这样严重威胁人们生计的部门，如果从策划者到执行者遭遇了暴力袭击，大家完全不需要感到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