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南邨
清代官吏、诗人李光庭所著《乡言解颐》对山东馒头、馍馍赞誉有加,其《四馍馍歌》由馍馍说到麦子,有“山左来牟甲天下”之句。
《乡言解颐》有两处说到山东面食,一处在《新年十事·馒头》:“腊月望后,便蒸馒头,分有馅、无馅二种。有细作者,拣麦磨面,煞费功夫,乡人有‘磨面先洗驴’之诮。卖面者曰‘重罗’,家作至于四罗。搀冰花糖以模印之,其白如雪,面有银光,谓之‘白包子’。近日,京师山左人家作者最精。昔年家乡亦有能作者,今失传矣。”
文中的“山左”即山东,“罗”是磨面后用以罗面的工具,罗有粗细之分,“重罗”“四罗”是说用不同的罗来罗面的次数。《乡言解颐》说,当时馒头分有馅、无馅两种。
那么,“京师山左人家作者最精”的馒头是哪一种?从文中来看,此馒头虽又名“白包子”,实则为今天所说的“花馒头”,并非是肉、菜馅类的包子。山东胶东一带至今仍流行蒸制这种花馒头,亦称“花饽饽”。
《乡言解颐》另一处说到山东面食,是在《食物十事·馍》:“东皙《饼赋》:‘馒头薄持。’饼亦谓之馒头。家乡则烙饼谓之饼,蒸馒头谓之包子。若河南、山左则同谓之馍。‘蔚侄’来自‘著侄’昌邑任所,言其每食必一人四馍,因作《四馍馍歌》……”
饼谓之馒头,馒头谓之包子,馍、馍馍亦谓之馒头,这是不同地区对某种面食的乡俗称呼,有言“三里不同俗”,此事很正常。李光庭说河南、山东把馒头“同谓之馍”,这是听其“蔚侄”所言,或许那时山东昌邑一带就是如此称呼。
用山东中部方言写成的明末清初世情小说《醒世姻缘传》,多次说到“馍馍”和“饼”,也说到“馒头”,还说到饼又有“烙饼”“单饼”“油饼”之类,既无相混之处,也无一处叫馍馍为“馍”。我的家乡鲁南地区对这几种面食也是这样称呼。
去年秋末,我蹬车由陕西经河南到山东,一路走来,得知微山湖以西至豫陕许多地方,把馍馍或饼简称为“馍”。
《四馍馍歌》又见于李光庭《虚受斋诗钞》,与《食物十事·馍》诗相同:“吃不吃,四馍馍。饱不少,饥不多。山左来牟甲天下,得四时气性平和。家家蒸馍养丁口,旅馆人众难盈科。数以纪之示有节,八馍两食无差讹……干糇以愆民失德,无四馍馍将奈何?吃不吃,四馍馍。”
近购此书得知,李光庭(1773年-1860年)字搢扬,号朴园,别号瓮斋老人,顺天府宝坻县林亭口(今天津市宝坻区林亭口镇)人,乾隆六十年举人,历任内阁中书、湖北黄州知府,去世后晋封光禄大夫。
据史料记载:“林亭口镇李氏家族就是宝坻著名的耕读世家、科举世家……自清乾隆五十四年至光绪三十年的百余年间,李家子弟共出了十位进士,二十多位举人,七十多人成为不同级别的官员。”
李光庭家族出来的官员中,就有人在山东任职。《乡言解颐》说,“‘蔚侄’来自‘著侄’昌邑任所”。《虚受斋诗钞》有《送著侄试令山左》诗,诗注“‘葆侄’去冬先已至彼”,其侄当是山东昌邑县令,“葆侄”已先“著侄”一年到山东,不知任职于何地,清末地方志当有记载。
《四馍馍歌》题后注“演‘蔚侄’语”,应当是“蔚侄”回家后,说到他们随从职员在昌邑的伙食,每天两顿饭,每顿四个馍,饭食少有变化,已经吃够了。
李光庭听后不以为然,于是教育“蔚侄”:山东的麦子自古有名,你作为一个随从人员,每天有八个馍馍吃,怎么还不知足呢?并且作诗:“吃不吃,四馍馍。饱不少,饥不多。”开头这两句是重复“蔚侄”的口语,末句是李光庭来回怼他的,读来颇有趣味。
清末,山东烧饼在南京也很有名。周作人《鲁迅小说里的人物》引用汪仲贤先生的话,说在南京求学时“早晨吃了两碗稀饭,到十点下课,往往肚里饿得咕噜咕噜的叫,叫听差到学堂门口买两个铜元山东烧饼,一个铜元麻油辣酱和醋,拿烧饼蘸着吃,吃得又香又辣,又酸又点饥,真比山珍海味还鲜”。周作人回忆说:“这是两块约三寸见方的烧饼连在一起,中间勒上一刀,拗开就是两块……其味道厚实非北京所能及,使我至今未能忘记。”此处说的山东烧饼,略似于现在鲁南的一种面食缸贴。
李光庭学识渊博,行文很有风趣。他说“山左来牟甲天下,得四时气性平和”。农业专家唐启宇博士在《中国作物栽培史稿》中说:“甲骨文有‘来’字和‘麦’字,‘来’字和“麦”字都专指小麦而言;‘牟’字在《诗经》中专指大麦而言,当时都是秋种夏熟的作物。
近人考证小麦、大麦为“来牟”(今济南市莱芜区)所出产,蔓延于济水流域,而后及于中原,达于西北,周始有之,来牟本为东夷之特产。从中可知小麦、大麦在我国的原产地是山东半岛。西汉时,仍有“济水通而宜麦”(《淮南子·坠形训》)之说。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说:“凡北方小麦历四时之气,自秋播种,明年初夏方收。”可见李光庭诗句皆有出处。
先秦时期齐鲁大地曾有莱国、牟国,后来用莱、牟指代小麦、大麦,历史之久、传播之广,被李光庭称为“甲天下”实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