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吉预言》与硅谷的“右转”

虎嗅APP 2024-12-04 21:44:56

两年前《纳瓦尔宝典:财富与幸福指南》横空出世,一位“70后”印度裔美国投资人的哲学语录风靡一时;两年后,另一位“80后”印度裔创业者兼投资人的思维又被同一位作者埃里克·乔根森整理成为《巴拉吉预言:技术、真相和构建未来的指南》一书。除了创新与创业的建议之外,《巴拉吉预言》更是解读硅谷创业家思想“右转”的入门读本。

《巴拉吉预言:技术、真相和构建未来的指南》[美]埃里克·乔根森/著,周游/译,中信出版集团,2024年11月

巴拉吉和纳瓦尔有着类似的经历,都是印度移民的后代,纽约人,从小热爱阅读,因为是班上唯一的棕色皮肤人,从小不容易合群,在优等生和留堂生的排行榜上都名列第一,被老师认为是另类问题少年——成绩好但麻烦也不少。藤校是他们俩人跃升的起点,纳瓦尔上的是达特茅斯,巴拉吉去到斯坦福;硅谷则是两人事业起飞的地方,不过巴拉吉在闯荡硅谷之前读完博士还当了几年老师。

如果说《纳瓦尔宝典》是一本人生哲学思考的鸡汤,《巴拉吉预言》则展现了一类硅谷科技思想家对未来商业与社会的偏好:区块链之不可篡改的真实是他们追求的真实;以比特币/以太坊在工作流中加入激励机制,通过智能合约来推动协作,是他们追求的工作方式;加密的实时大数据构建的匿名经济是他们追求的经济形态。

不过,《巴拉吉预言》对当下美国社会的批评要尖锐得多。在马斯克花了大力气帮助特朗普重返白宫,特朗普很可能推动硅谷自由意志主义者(Libertarian)关注的一系列议题之际——比如为比特币等加密货币监管解绑,为膨胀的联邦政府瘦身——《巴拉吉预言》反而成为一本读懂硅谷“右转”思潮的解密书。为什么加密货币如此重要?为什么传统媒体不一定可信?为什么眼球经济需要迭代?这些科技投资人的深入思考很值得我们去理解。

未来媒体的模样

这次美国大选被认为是以播客为代表的新兴媒体碾压《纽约时报》和CNN等传统媒体的一次选战。特朗普、他的副手万斯和马斯克在选举前的最后两周接连登上全美最受欢迎的播客TheJoeRoganExperience,被认为是帮助选战胜利的关键点。Rogan的听众是CNN的30倍之多。

传统媒体是否失去了影响力?特朗普的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但巴拉吉给出了层层递进的三重思考,其思考的核心是:什么是真相?真相是否能有效传播?

首先,他提出传统新闻媒体被封为“第四权”并不应该是想当然的,当传统媒体监督高科技公司的时候,自己也需要被人监督。他举例认为,当扎克伯格因为拥有超级投票权可以控制Meta而被《纽约时报》诟病的时候,《纽约时报》作为家族企业几代相传的股权结构同样应该被审视。

相比扎克伯格白手起家创建全球最大的社交媒体平台,执掌《纽约时报》的苏兹贝格家族已经传了四代。创业者和通过血缘上位,谁更能获得普通人的信任?答案并非自明。当然,这并不是说巴拉吉力挺Meta看不上《纽约时报》。掌舵人是谁?是否受到监督?的确是个问题。

社交媒体业已成为“第五权”,对普罗大众影响深远。社交媒体最大的问题是“眼球经济”——追求点赞量和传播量。但巴拉吉尖锐地指出:受欢迎程度可以通过点赞数来衡量,真相却不能。追逐流量的眼球经济催生了太多标题党,就像加了糖的饼干,偶尔吃一点没问题,如果作为主食,人就很容易患病。

用营养食谱和信息食谱做类比,让我们意识到真相和有价值的信息是多么重要。“你用嘴巴摄入的东西来重塑你的身体,利用眼睛和耳朵摄入的东西重塑你的大脑。”如果社交媒体推送给我们更多垃圾信息,很难想象普罗大众的认知能够健康向上。

在对传统媒体和社交媒体各打四十大板之后,作为区块链的拥趸,巴拉吉提出去中心化的媒体是未来。他认为,推特是去中心化媒体的“第一稿”,是注意力的一种调度机制,就像优步将司机调度权给乘客一样,把内容的调度权交给普罗大众,人人皆媒体。YouTube则创建了一种用户需求驱动的去中心化的内容创造模式,也有非常好的分润机制。用户付费是支持去中心化创作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付费订阅只是第一步。

理想的状态是依据内容最终带来哪些行动,而这些行动又会带来多少收益来计费。许多初创公司的创立都是受到了某篇文章的启发,如果作者能够获得在他们的启发下创办的公司的一些股权,那么这将彻底改变作者的激励结构。让有影响力的作者分享影响力带来的行动果实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未来可能会基于区块链和智能合约才能实现。

从确认真实和分润收益两个角度出发,巴拉吉断言,区块链将成为历史的“初稿”,因为未来新闻将全部以事件信息流为基础,记录在全球性的区块链之上。这也引出了巴拉吉的第二大论断:为什么要追捧加密货币?

加密货币不是黄金

特朗普赢得大选,比特币暴涨,接近10万美元。市场情绪高涨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是特朗普在选举中明确表示将松绑加密货币的监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美国财政赤字已超过GDP的6%,让不少人觉得加密货币相对于法定货币更适合作为价值之锚。

巴拉吉鼓吹加密货币却完全不是因为上述原因。他劈头盖脸批评那些炒作加密货币赚钱的人:“那些说加密货币只是另一种资产类别的人就像说互联网只是另一种媒体渠道的人。他们不理解可编程性,无需许可性或点对点的概念,而且高估了传统机构的稳定性。”

用互联网的发展来比喻加密货币的潜力,颇有新意,因为互联网带来的不仅仅是载体的改变,它在承载电视、广播、报纸、电影等传统媒体之后,还创造出了全新的媒体类型。我们现在所熟悉的社交媒体、短视频、播客,都是互联网作为载体创造的新物种。

以此类比,如果仅仅用黄金这种储值资产,或者美元这样的交易货币来定义加密货币,会极大限制对未来的想象力。巴拉吉认为,加密货币带来的不仅仅是价值载体的改变——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认为的货币的三大功能,即交易媒介、定价单位和价值储藏——而且还会承载金融资产的交易,包括股票、债券、大宗商品等主要类别,并创造出全新的资产类型。

“加密货币正在将世界变成投资者,就像互联网将世界变成出版商一样。”这是来自于加密货币支持者非常激进的预言。巴拉吉看重的并不是比特币的价格是否能撑破天,他更在意加密货币是否能支撑去中心化的金融创新。

创新不会停步于金融领域。就好像他预测未来新闻将全部以事件信息流为基础,传统的机构也会因为去中心化的变革而被替代:哥伦比亚新闻学院将被加密事件信息流取代,耶鲁大学法学院将被智能合约取代;律师事务所会将所有合同模板化,以法律API为核心技术,尝试深度压缩法律成本。

全球技术阶层理解的“新边疆”

硅谷的主流信奉科技万能主义,巴拉吉也不例外。他认为科技哲学的基本信条是:相信下一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科技的历史就是“有用之术”的历史,相比之下政治的历史是固权之术的历史。一个有用一个弄权,也表达了硅谷对于政治的态度。

推动硅谷成为全球创新源头源自互联网的兴起。巴拉吉把互联网定义为新边疆,将硅谷创业者与美国的立国精神勾兑:“互联网对于美国来说就像曾经的美洲对于英国一样,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边疆。”边疆是野心家寻求财富的途径,也是社会实验的场所,没有边疆,一切都将变成零和游戏。

而作为新移民,巴拉吉和马斯克都属于互联网催生的全球技术阶层。通过巴拉吉的总结,我们大致能理解马斯克和他所代表的一大批硅谷创业者对美国政府的臃肿和僵化的不满。“当人们停止冒险并陷入僵化的系统时,系统性风险就会显现。”这是他们最担心的,也是为什么马斯克一再鼓吹效率部(DOGE)推动瘦身的原因。

这也体现全球技术阶层推动改变的方式:不要为任何事情争论不休,去建立一个替代方案;当传统机构无可救药之时,就去建立更好的机构并取而代之。

在《巴拉吉预言》的最后,他提出了一个问题,询问读者愿意生活在哪个美国,总共有三个选项:选项一,生活在现实中的美国加数字化的美国;选项二,只生活在现实中的美国,但没有互联网;选项三,只生活在数字化的美国,但现实中本人不在美国。

假设数字化的互联网上的美国是全球技术阶层的理想国,那现实中的美国则是他们希望带来改变的地方。但如果现实与数字化的美国“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话,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巴拉吉的答案是会有更多人选择选项三而不是选项二。

硅谷自由意志主义者的大佬彼得·蒂尔想象着在海洋中建立一个“高科技乌托邦”的漂浮城市,巴拉吉在自己的书《网络国家》(TheNetworkState)中也畅想了如何创建一个由新技术主导的国家。这些新移民组成的全球技术阶层的潜台词很明显,美国的吸引力在于创新,如果美国失去了创新就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马斯克向前更进一步,希望改造现实中的美国,实现全球科技阶层的理想。这种拓边者的理想与现实的碰撞,虽然很可能成为权力斗争阴影下的一场失败的社会实验,却实在很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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