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记者宋浩
12月7日，富春江畔，郁达夫中学体育馆灯光璀璨，人头攒动，第八届“郁达夫小说奖”颁奖典礼在此举行。时隔两年，众多作家、嘉宾从全国各地奔赴这场文学盛会，见证文学繁花在郁达夫的故乡再次绽放。
本届“郁达夫小说奖”，杨方《月光草原》和金仁顺《白色猛虎》摘得中篇小说首奖和短篇小说首奖，龚万莹《出山》、黎紫书《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韩松落《鱼缸与霞光》获中篇小说奖，朱婧《我的太太变成了鼠妇》、万玛才旦《松木的清香》、牛健哲《造物须臾》获短篇小说奖。
颁奖前后，中篇小说奖得主、作家韩松落接受了潮新闻·钱江晚报记者采访。
韩松落《鱼缸与霞光》时间背景跨越30年。故事从1996年西部国营工厂的一个工人离奇失踪开始，几乎同时，厂区有人被鱼缸制造的低频噪音困扰，有人陷入青春期的抑郁之中。细碎的人和事搅拌在一起，激起长久的涟漪和回声，回荡到短视频盛行的当下。两个时代的两个人物的“出走”，编织出一个瑰丽而神秘、魔幻而诗性的多重寓言。
5天完成的小说
作家韩松落成名很早，作为专栏作家，他长期在众多媒体开设专栏，被读者熟知。除了散文、娱乐评论、影视评论、音乐评论，他还涉猎歌词创作、唱片和电影制作等行业。近年来，韩松落转向小说写作，《春山夜行》《晚春情话》两部小说集先后出版。《鱼缸与霞光》收录在《晚春情话》中。
“《鱼缸与霞光》的创作特别偶然。”2022年12月的一天，韩松落完成小说《雷米杨的黄金时代》，主人公雷米杨想回到家乡寻找一个失踪的人。韩松落突然有一个想法，雷米杨回去之后呢？就有了《鱼缸与霞光》中曹景回去寻找李志亮的故事。
当时，关在家中的生活刚刚结束，韩松落用了5天时间，从一个小县城人口失踪案开始，写完了《鱼缸与霞光》的故事。一边写一边构思，写前一段时不知道下一段写什么。小说中很多精彩的设计，比如鱼缸噪音的隐喻、抑郁念头的“传染”，都是一边写一边想到的。
写到最后，韩松落写到一个心理医生的角色，索性把自己一个心理医生朋友刘茵写了进去，真人、真名。写完后拿给朋友看，朋友告诉了他自己的理解和想法。韩松落把这位心理医生朋友的理解，又补充到了小说里。《鱼缸与霞光》是一次有点“行为艺术”的写作。
历史与当下的困境
小说呈现了西部国营厂区的历史风貌和当下困境。小说背景是八九十年代的小县城，在国营厂区，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厂里分的福利也都一样——小说中李志亮家四口人，分到了四箱杏子。韩松落祖籍湖南，在新疆长大、在甘肃生活。在广阔的西部，有很多“三线建设”的国营工厂。因此小说中的矿业机械厂、县城生活，就是韩松落直接的生活经验。
到了20世纪90年代，很多工人老了、退休了，陆续离开新疆，返回东部家乡。韩松落身边的小伙伴也在不停地减少，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韩松落有时候想，他们回东部之后，还能融入吗？
韩松落的小说，呈现了西部地区的社会景观，有学者评价他的作品是“西部片”。但韩松落觉得，很难给自己加上一个地理标签。他回新疆，新疆的亲戚、同学那里，他已经成为一个离开者；在甘肃，大家也觉得他是一个外来者。“我哪里的也不是。”但，什么地方的人都不是，也就意味着可以是任何地方的人。
从上世纪的国营工厂厂区，到当代城市社会，韩松落觉得有一点一直没变。很多人都特别格式化，像小抽屉一样，打开抽屉，全都是相同面貌的人。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小抽屉，大地方也不过是个稍大的抽屉。今天，大家坐着同样的地铁、走进同样的混凝土大楼、在同样的格子间上班。大家都过着同质化的生活，每个人都特别像，这是让韩松落觉得担心的事情。所以韩松落创作《鱼缸与霞光》时，安排小说里的人走出去。
“在高度同质化的集体生活中，突然有个人厌倦了，有了出走的冲动。”韩松落觉得，这样一个人的出走。韩松落希望通过这个小说呈现集体与个人生活之间的矛盾冲突。
瑰丽魔幻的故事向蒲松龄致敬
小说表面看起来是一个带点悬疑、玄幻与心理学交织的故事，讲述了个体生命的起伏。但韩松落想写的，其实是一种情绪，他想写一种阴暗情绪如何在不同的人中间流转的。小说中，他反复用到“传染”一词——抑郁情绪的传递，展现了故事魔幻的一面。
这种构思一方面来自恐怖悬疑电影的影响。韩松落是“恐怖片爱好者”，日本导演黑泽清好几个恐怖故事都用过类似创意。作为影评人，众多电影作品也给韩松落的文学提供镜头质感，有读者评价《鱼缸与霞光》是“甘肃版大卫·林奇”。
另一方面，韩松落的写作从蒲松龄那里受到影响。韩松落这个笔名，就来自《聊斋志异》的序言：“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
对于韩松落而言，写作就像是蒲松龄一样灯下聊天，可以聚拢很多人，他的作品也多多少少充满蒲松龄式诡异荒诞的迷人气息。
在韩松落看来，蒲松龄的作品里，藏着与西方好莱坞不兼容的魅力，那是东方人才有的。“为什么聂小倩会被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妖怪困住走不了？婴宁一个爱笑的女孩为什么会不受周围的人的待见？”这些故事在西方人那里是无法理解的。
反复重读蒲松龄，有助于我们理解中国故事、中国情感、中国文学差异化的地方，从而找到兼容和不能兼容的部分。
最后，韩松落表示，这次获郁达夫小说奖对他很重要。中学时候，在课本上读到郁达夫的《故都的秋》，韩松落就惊为天人。韩松落用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下了一套浙江文艺出版社的郁达夫作品全集。郁达夫的文章呈现了与课本上其他作者不同的面目，“尤其是其中幽暗的、涩的部分让我特别喜欢，对我影响蛮大的，他就像许鞍华说萧红，说她‘讨论生命里特别原始及不讨好的东西’，这是作家之所以成为作家的唯一道路。”韩松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