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贺得胜
在城市的喧嚣中,我听过霓虹灯下的盛装音乐会,乐手们于华美舞台上,拨弄着昂贵乐器,音符在恢宏场馆里回荡。而在我到过的一个遥远小山村里,也有一支乐队,他们的舞台是广袤天地,乐器质朴简陋,演奏的却是直击灵魂的乐章。
初次邂逅这支乐队,是在一个蝉鸣燥热的夏日午后。我沿着蜿蜒山路进村,本想寻一清凉处歇脚,却被一阵错落有致的乐声吸引。循声而去,只见村头老槐树下,几个村民围坐一团,手中摆弄着各式“家伙事儿”,一场随性的演奏正热烈开场。
乐队的核心人物,是头发花白的李大爷。他手中那把二胡,琴身满是岁月摩挲的痕迹,像是被生活反复打磨的珍宝。李大爷微闭双眼,身子随着旋律轻晃,干枯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动游走,《二泉映月》的曲调从弦间倾泻而出。
没有舞台上的正襟危坐,每一个揉弦、颤音,都裹挟着他几十年的风雨人生,有田间劳作的疲惫,有阖家欢聚的喜悦,琴声呜咽,诉尽山村往昔的艰难与当下的安适。
一旁的张婶不甘示弱,她怀里抱着个竹制快板,红绸布条随风轻晃。张婶嘴皮子利索,快板开合间,节奏明快得如同夏日暴雨敲打窗棂。唱词是她自编的,讲的都是村里的家长里短:哪家的小子考上大学啦,谁和谁闹了小别扭又和好如初啦……质朴直白的词句,配上清脆快板声,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小山村便在这声声韵律里沸腾起来。
还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约莫十岁,身前架着个铁皮水桶当作鼓,两根木棍充当鼓槌,敲得小脸通红,又似乎浑身是劲。那股子认真劲儿,仿佛此刻他正置身于世界上最宏大的舞台。水桶发出的“咚咚”声,虽不如专业爵士鼓那般音色丰富,却为整个演奏注入了鲜活生命力,让节奏愈发滚烫、热烈。
这支山村乐队,显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乐器也登不上大雅之堂,却有着独一无二的感染力。他们从泥土里生长出来,带着大地的温度、谷物的芬芳,奏响的是生活最本真的旋律。这里面有对丰收的祈愿、对团圆的渴望,还有代代相传的质朴民风。
闲谈之下,我得知这支乐队是“村中一宝”。
农闲时节,一到傍晚,炊烟袅袅升起,当村民们陆续会聚到打谷场,乐队已在打谷场中央摆开架势。
随着演奏渐起,姑娘们开始跟着节奏摇摆起身姿,手中绣帕翻飞;小伙子们则扯着嗓子跟着哼唱,偶尔也站到场中间来一段即兴山歌,粗犷的嗓音惊飞了枝头归巢的鸟;老人们坐在小马扎上,闭眼沉醉着,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打着节拍,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逢年过节,大家也能见到这支乐队。哪家要办喜事了,乐队会早早到场,从迎亲路上到婚宴现场,欢快的乐曲就没停过,把新人的幸福渲染得淋漓尽致,把宾客们听得喜笑颜开,红包也发得愈发慷慨。春节时,乐队走街串巷,挨家挨户送去祝福,喜庆的《金蛇狂舞》,经他们用二胡、快板与自制“小鼓”一番演绎,年味愈发浓烈……
那天回城之后,山村乐队的演奏仍在我耳边回响。我盘算着,哪个节日里,能再去小山村听一听他们的演奏。这支乐队让我知晓,音乐无关华丽包装,只要怀揣热爱与赤诚,哪怕简陋的乐器,也能演绎出震撼灵魂的交响,奏响平凡日子里的诗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