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记者吴馥梅义乌市融媒体中心记者龚盈盈
义乌国际商贸城新能源产品市场二楼，来自非洲乍得的商人穆罕·墨德正与店员讨论着下单细节。随着手指在计算器键盘上跳跃，又一批太阳能电池板将从义乌销往万里外的非洲。这是2023年新开辟的一个市场，托举它的是义乌近年来崛起的千亿光伏产业集群。距此11公里外的光源科技小镇里爱旭股份、天合光能、晶澳科技等企业的生产线上，正在赶制出口订单。
在义乌小商品市场建立之初，“以贸促工、工贸联动”就是发展的方向。但一直以来，义乌贸易市场领先全国，工业却是一块短板。2019年前，义乌工业总值甚至不如邻居兰溪市，而兰溪常住人口仅是义乌的三分之一，更不用与浙江其他千亿县相比。但2020年，义乌实现历史性突破，跻身“工业强市”。
从依托市场发展小商品加工的“前店后厂”模式，到当下崛起的信息光电、新能源汽车两大“万亩千亿”产业集群，支柱型制造业在义乌的发展与市场崛起一样上演着“无中生有”的一幕。不断补齐工业短板背后，义乌有着怎样的关键落子，又折射出怎样的雄心？
义乌光源科技小镇。图源：中国义乌网
被远远甩在身后的工业
放眼浙江的其他千亿县，大部分地区都有附加值较高、核心优势鲜明的支柱型特色产业，比如慈溪的小家电、余姚的汽车零部件、温岭的数控机床、乐清的低压电器等。相较之下，义乌虽然在经济总量上数字亮眼，贸易发展名声在外，但工业发展却在很长一段时间不值一提。
改革开放46年来，义乌在大力发展市场外，其实对工业的发展也颇为重视。在上世纪80年代义乌就明确“以商促工”的发展战略，并且依托交易市场掀起了经商办厂的热潮。由此，“前店后厂”模式得以诞生——摊贩老板在小商品批发市场摆摊位、接订单，又在当地租房建工厂，进行小商品的加工和生产，将贸易和制造结合起来。
这一模式，让义乌成功从单纯的商品集散地，变为兼具制造与商品展示集散能力的、半径更大的“市场”，也让小商品城有了更强的根基和抵御风险的能力，为义乌商贸的成功建立了不可动摇的优势。不过，小商品制造加工带来的竞争力始终有限。
“上世纪90年代，‘前店后厂’模式很普遍，不过商铺老板大多是生产拉链、服装、鞋帽、玩具等传统的日用消费品，类别庞杂、分布散乱，而且附加值低。长此以往，‘义乌制造’甚至被贴上了‘低小散’的标签。”义乌经济技术开发区产业服务局局长郑旭东说。
此后的数十年间，义乌的“兴商建市”一骑绝尘，制造业却始终是相对短板。随着经济转型步伐的加快，这种“阵痛”和“瓶颈”也愈发明显。
事实上，义乌也一直试图推动传统制造业向高技术高附加值产业转型。“尤其在家具、玩具、服装等一些传统产业领域，我们通过实施‘智能+’的战略，大幅度提升了传统产品的科技含量和附加值。”郑旭东说。
然而，关于如何培育出高端支柱产业这一问题上，义乌一直在苦苦探寻。
奋起直追的关键落子
义乌工业奋起的转折，发生在2015年。
2015年，在外创业多年的周福云将其一手创办的华灿光电带回家乡义乌苏溪，填补了义乌乃至浙江LED产业链上的空白。这一“义商回归”项目正式为义乌制造打开了新的局面，同年义乌市发布了《浙江省义乌市人民政府关于促进光伏产业发展的实施意见》。
2016年，义乌信息光电高新技术产业园拔地而起，定位布局高新技术产业，其中核心部分是义乌光源科技小镇。不过，义乌选择打光电光伏这张牌时，并不被外界看好，整个光伏行业当时处于低谷期，面临巨大挑战。
实现从“0”到“1”的关键跃迁，是2017年1月上海爱旭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与义乌高新区签订稳压电源年产8GW高效太阳能电池生产基地项目。该项目投资约60亿元，占地面积为350亩，当年便实现首期部分项目投产。
“选择入驻是出于多方面考量，义乌的区位、交通、资源等方面都很有竞争力，特别是物流方面的优势非常明显。”爱旭相关负责人表示。
一子落，全盘活。在此之后，东方日升、天合光能、晶澳科技、晶科能源等光伏行业头部企业纷至沓来。就如太阳能板铺满光源科技小镇内的建筑屋顶一样，“全产业链”“全要素”的光伏产业集群正式在这片“商贸沃土”铺陈开来。
2020年，义乌实现历史性突破，跻身“工业强市”，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首次突破千亿，达1163.7亿元，增长66.7%。义乌打造光伏产业已过七年，如今已培育了爱旭、晶澳、天合、晶科4家年产值超百亿元的企业，其中爱旭和晶澳的年产值更是超过了200亿元。2023年，义乌市光伏产业规上产值已超过800亿。
“优越的营商环境、良好的服务态度和积极的政策支持同样也是不可缺少的部分。”郑旭东补充，行业龙头对产业的带动作用是显著的，但“能不能留住项目”“如何有一再有二”，还得看当地的营商环境和政策支持。
凤栖梧桐，高科技的背后是人才。除了招商引资的力度之外，人才招揽也是棋局中的重要一环。
这一点，爱旭股份陈磊（化名）深有感触。33岁的他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目前已落户义乌，在爱旭股份从事新能源电池的创新研发。陈磊坦言，对自己而言最有吸引力的，是义乌的人才政策。“晋升通道比较顺畅，机会很多，还能协助解决配偶工作。”说完，他戴上口罩和防尘帽、穿过风淋室，又投入了提高电池性能的实验当中。
为吸引人才，义乌在全国率先实现按月发放最高2000元的大学生生活补贴，对应邀来义乌大学生给予报销交通费和提供7天免费食宿，政策推出三年吸引超过10万名大学生前往义乌。此外，义乌还持续推进外国人来华工作许可，截至目前共有115个国家和地区的6585人在义乌持证工作，其中外国专家1669人。
如果说，做大做强的市场给义乌带来了足够的底气，那么充分的政策布局、优越的营商环境和强势的人才引进，则给了义乌从零开始布局产业创新的魄力。在第十四个五年规划中，义乌提出积极培育新能源汽车及零部件、信息光电、芯片传感器及智能终端、生命健康四大新支柱产业，以加快推动新旧动能转换。
2023年，义乌市战略性新兴产业占规上工业总产值比重45.8%，“十四五”以来年均增速30.5%，增速远高于浙江省10.5%的平均水平。
“以工带贸”新气象背后
从光源科技小镇出发，驾车不用20分钟，便能抵达11公里外的全国首个新能源产品展示交易专业市场——义乌国际商贸城二区东新能源产品市场。2023年3月，市场的开业上演了“以工带贸”的反向操作，也让义乌工贸联动有了新气象。
新能源产品市场二楼，捷尔科太阳能科技有限公司的老板林建雄正与非洲老客户穆罕·墨德洽谈着一单20多万的生意。林建雄从老家丽水遂昌到义乌经商已经30年了，从义乌篁园市场“摆摊贩”卖稳压电源，到如今从事太阳能产品研发和销售，对制造业在义乌的发展感受颇深。
“新能源产品市场给我提供了很好的销售平台，而我的产品仓库就在光源科技小镇内，对于我们商贸城的商家来说，能够把工厂资源和外贸资源结合起来是非常大的优势。”他感慨，不论是资源的搭建引进，还是货物的运输出口，便利都显而易见。
“开辟新市场是顺势而为，在义乌设有生产基地的爱旭、天合光能、晶澳等龙头企业，是新能源应用小商品生产企业的重要原料供应商，这有效带动了义乌新能源应用产品以及上下游产业链的延伸。”义乌商城集团国际商贸区第二分公司总经理宋瑶琳表示，正是因为这个重要原因，集团选择将新能源系列产品行业作为市场的第48个行业在二区东市场布局。
“面对市场对新能源及应用产品的万亿级需求，我们希望充分利用义乌市场产品体系、客户群体、贸易服务与新能源应用产品贸易高度契合的优势，借助义乌光伏产业集群基础，将新能源产品市场打造成为全国乃至全球首个具有数字赋能、展示交易、样板标杆的专业市场。”宋瑶琳说。
与此同时，义乌传统的“前店后厂”模式也在积极寻求迭代升级。
义乌华鼎锦纶“未来工厂”内，AGV小车（自动导向车）根据信号指令，在自动导航指引下精准将物料配送至车间，几百平米的包装车间内，机械臂24小时劳作不息，目之所及只有寥寥几位工作人员。“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智能生产线的投入使用为我们极大节省了人力。”华鼎锦纶股份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张雪华说。
不论是智能化生产还是新型特色产业，浓厚的贸工联动底色给义乌产业发展带来的积极效应愈加凸显。2024年上半年，义乌实现GDP1046.3亿元、增长7.4%。
“谁谋划得早一些、谁动作快一些，谁就更容易抢先、领先。近年来义乌始终坚持‘项目为王’，以项目抓发展、以投资增后劲。”义乌市委书记王健表示。
在今年9月14日，2024世界义乌人大会的现场集中签约仪式上，签约的32个项目涉及先进制造业项目有16个。其中，既有手拉手新能源汽车零部件产业园、韦豪创芯泛半导体产业园等项目助力主导产业强链补链，也有行业发展前沿、隐形冠军、小巨人企业投资建设的优质项目落地生根，还有华川实业、蓝宇数码等本土企业“老树发新芽”勇闯新赛道、探索新业务。
2024世界义乌人大会现场签约仪式。图源：中国义乌网
在郑旭东看来，通过多年的布局和努力，义乌已经向“现代智造”跃升，培育发展出更为新质的生产力，让贸工联动有更丰富内涵、更多可能。
义乌街头，一辆极具英伦特色的黑色出租车飞驰而过，站在路边的吉利集团英伦整车项目员工杨东脸上露出笑容。他拍了拍一旁好友的肩膀说，“这是我们义乌造的汽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