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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时间

城里,一截五六百米长巷道,夹在居民区中间,两面围墙分隔,居民区的动静只能隔墙听听。

巷道唯一出口在西头,通连一条南北向宽大街道。巷道与街道的接口,封着两扇红漆斑驳的铁板门,只能贴着门缝瞧街道行人车辆。

巷道深处,住着个女性老人,年近八十,一人生活,生活一人。

她面容柔和,衣着干净,头发染黑不乱,身形坠着沧桑,眉目透着宁静。看她举止,听她说话,似曾做过教书之类脑力活,文质彬彬,文文静静。

巷道正东头门户,是一家经营翡翠毛料成品的公司,年轻人居多,主做网络直播,直播声五颜六色。

她的家,在巷道东头挨近公司的北侧,围墙嵌着道陈年家门,门板也是铁制的,古铜色漆面有些陈旧,倒也擦拭得光洁明净。墙门里,一栋局部三层砖混小楼,院落不大,五六步即可登堂入室。

每次去公司淘宝,她都一踱一踱来见我,我都和和气气见她。

每次来见我,她只焦急问:“今天几号了”,“今天星期几了”,“这时几点了”。声音轻柔,眼含期待,略带不好意思。

怕她听不清、听不准、听不实,每次回答,我都一字一顿:“X月X号了”,“星期X了”,“X点了”。

每次得到回答,她都安心,说声谢谢,同时嘟噜“咋个记不得了呢”,然后一踱一踱轻身回去,还边走边像背书念叨我告诉的日子、星期和钟点。

有时,她进家不长时间,又出门一踱一踱来见我,焦急问“今天几号了”、“今天星期几了”、“这时几点了”。得到回答,她同样安心、道谢和嘟噜,同样轻身回去,同样念叨我告诉的日子、星期和钟点。

其实,我去淘宝,只是偶尔。见他这样,怕她忘了日子、星期、时间没得问,每次回答后都跟她交代:“要是我不来,你老就问问公司的人。”

“唉,唉”,但唉是唉了,她还是没问过公司的人,大约怕公司的人嫌烦见笑吧。

除了问日子、星期和几点,她有几次还急匆匆请我帮开门锁。“我不知道咋个开锁了,进不去家,急死了!”

我帮了她。每次开了锁,又把钥匙插在锁孔,手把手教她往哪边转、转几下,直到她会开、记得。

当然,帮开锁只是附带,一直帮她的还是时间。每回问答,眼看她缓缓踱来,目送她轻身踱回,我总心想她咋个只问时间不问别的。

莫非深巷里,一人生活,生活一人,时间是她还在生活的见证,时间是她还要生活的迫切?嗯,大概是对的。不然,忘了时间,记不起时间,或是丢了时间,她何消焦急?

后来,公司搬走了。我再也没去淘宝,再也见不着她一踱一踱焦急来,一踱一踱轻身回去。

即便这样,但凡路过那条南北向宽大街道,我都会贴着门缝往巷道里瞧瞧。

可惜,五六百米的巷道总是空空,显得异常悠长,每次瞧着她的身影,只瞧见墙角的花草鲜明幽静。

想必,时间还在,她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