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结华笔名:非飞马,土家族,1982年4月生于贵州印江,“印江四诗人”之一,贵州省作协会员,著有诗集《像一片树叶》等2部,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获贵州文学金贵奖·新人奖、铜仁市政府文艺奖等奖项,曾参加全国青年作家创作大会。
掐指一算,认识老赵已颇有些年份了。知道老赵这个人,时间就更加久远些。在九十年代的贵阳乃至贵州,凡是写诗的,要是说不知道老赵就是贵州诗歌“三剑客”之一的赵卫峰,如果不是在说假话就只能说明他是真正的诗歌门外汉。我第一次知道老赵这个人,就是听说老赵是贵州诗歌“三剑客”之一。也不知道这个“三剑客”的名号为谁人所起,对于喜欢武侠的我来说,听到这个名号,心中就异常兴奋。最初也用剑客之名对老赵进行过揣测,猜想老赵必定是内力雄厚,剑法精湛,笔锋凌厉,爱憎分明。
第一次见识老赵这个人,是因为末未的诗集《后现代的香蕉》。时间大约是2005年,当时我刚刚接触诗歌,对诗歌没有多少认知,对诗歌圈子也没有多少了解和接触。在我有限的圈子中,印江诗人末未早已经大名鼎鼎。但是,老赵在给《后现代的香蕉》写序的时候,在肯定了其取得成绩的同时,对一些写作缺陷也一针见血的指出,几乎是毫不留情的。从这篇文章,我看出了老赵笔锋的凌厉,为人的真诚,为文的严谨。真真正正的一个诗歌剑侠,三剑客之一的名号,果然是所传非虚的。
没想到,不久以后,我就有缘认识了老赵。2005年春季,我到贵州教育学院进修,因为热爱诗歌,常上诗歌杂志论坛,有时候也会碰着老赵在论坛灌水。有一次,我模仿“橡皮”风格写了几首口语诗贴上去,老赵误以“非飞马”乃“朵孩”之化名。为此,我开始颇为得意,以为自己瞒天过海,都将诗歌写得和朵孩“神似”,以至于老赵都无法正确指认了。但是不久,我见到了老赵,通过交谈才得知自己写得与别人“神似”,并不是一件值得沾沾自喜的事情。写作关键是要独立,要有独创性。用老赵的话说,好诗首先须是|“别致”之诗。而年轻人写作,特别容易犯“跟风”的毛病。那次见老赵,我发现了老赵不多言语,比较内向,但作为诗歌兄长,他但对年轻人却异常的谦和,句句充满着鼓舞和关切,格外的语重心长。那次见面,老赵告诉我,写作中的模仿是每个人的必经历程,但是模仿不是目的,必须从邯郸学步中摆脱出来,找到自己的路。
见到老赵之后,我开始反思自己的写作。我决定以为朵孩写篇评论,来强化对朵孩的理解,同时规避自己与朵孩的“趋同”。当我将写朵孩的评论发到网上去后,老赵竟然抽出时间来认真给予指点和修改,后来连题目也做了调整,当老赵指点后的评论文章《先锋诗歌的另一种枝节》贴到网上后,还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这时候,我心中的老赵越来越亲切了,感觉他是亦师亦友亦兄长。近年来,老赵就是以他亦师亦友亦兄长的身份,不停地扶持、推荐年轻诗人,提携年轻诗人,业余办理着影响深远的《诗歌杂志》民刊,关注80后诗人,也培养和团结影响了一大帮贵州诗歌后起之秀。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贵州青年诗人这几年逐渐开始活跃,并逐步展露头角,与老赵的推荐和影响是分不开的。最近几年,他利用《诗歌杂志》平台,做了许多诗歌公益事业,最近短短的两年时间,就策划编辑出版了《中国诗歌研究》《21世纪贵州诗歌档案》《漂泊的一代——中国80后诗歌》等重要诗歌著作,在诗坛上颇有影响力。
这些年来,老赵对诗坛的贡献有目共睹,对青年诗人的帮助有目共睹,而老赵的创作成就也是有目共睹。不仅出版了两部诗集,编著了一系列重要诗歌选集,还出版了诗歌评论集《当代诗观察》。他的评论视角独特,立论新颖,见解独到,思想深邃。通过对第三代以来口语化入诗到口语泛滥的观察,老赵得出了当下诗歌进入“通俗时代”的论断;通过对女性诗歌写作的全面考察,老赵以敏锐的视觉发现了新时期女性诗人“享受性写作”现象;他聚焦80后诗人,在对当下80后诗人的考察研究基础上,给80后诗人定位为“漂泊的一代”。与此同时,老赵还对当下诗人的价值观、诗歌潮流的演变做了深入有据地考察和梳理,也对当下诗歌的“流俗”、诗人的“落后”做了一针见血地指出。更为重要的是,我以为老赵的评论是开创了一种新的体例的,他的文论总是以随笔小品的形式写成,自由自在,信手拈来,语言精湛,文风清新自然,思绪跌宕起伏,说理鞭辟入里,见解睿智独到。当然,在对老赵的阅读中,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人似乎只知道老赵的评论,而忽略了他的诗歌。而知道他诗歌的很大部分人,又普遍认为老赵的诗歌成就不及评论成就之高。甚至有很多人认为,老赵的诗歌很难进入。五年前在贵阳,我在询问有的诗人兄弟怎么看待老赵的诗歌到底如何时,得到的答复无外乎都是说:老赵的诗歌语言怪癖,行文放荡,难以进入。
是的,老赵的诗歌一直在挑战传统的阅读方法和接受心理。无论是语言还是形式,也无论是角度还是运思,老赵都是试图从多角度、多向度打开诗歌的“五味瓶”,这当然就在接受上增加了一定的难度。在诗人集体“失范”和“落后”的诗歌环境下,当多数诗人都放弃了有难度的写作而摈弃抒情、偏向所谓的日常叙事,把写作的目光聚焦在个人日常生活的“小情小调”时,老赵开始倡导并身体力行地践行“复合式抒情”。我以为,老赵的诗歌写作是体现了“复合式抒情”的一些特征的,具有以抒情为主,充满人文理想、体现技术至上,重在搅拌等特点。其中,体现最明显的技法就是“搅拌”。因为“搅拌”的原因,在语型上体现出“杂体”的特征,著名评论家陈超亦曾指出,赵卫峰的诗歌语言“既有隐喻,也有口语;既有对古典诗语段的戏拟拼贴,也有对现代诗原型语象的逆向使用;既有谈话般的轻快,又有奇妙的韵律”(陈超:《序》)。但我以为,语言层面的特点并不是老赵诗歌最大的特点,诗歌虽然是语言的炼金术,但语言并不等于诗歌的全部,所谓功夫在诗外,当然也在语言外。
语言既是诗歌的内容,也是诗歌的外衣。老赵诗歌语言的“丰富多彩”,恰好反衬出了老赵诗歌“内在的潇洒”。这种内在的潇洒,既有语言上的随意拼贴和汪洋恣肆,又有内在情怀的天马行空、奇思迭起;既有意象上的移步换景,又有手法上的变化多端;既有角度上的不拘一格,又有能指丰富、思想感情上的层次繁复,具有典型的“多声部合奏”的特点。老赵诗歌中的这份潇洒,如果要用书法来比喻,或许像行草,在有格和无格之间畅行。如果用绘画来比喻,或许如油画与国画的结合,既有色调的认真,又有留白的意韵。如果用舞蹈来比喻,却仿佛是摇滚或者迪斯科,是镭射灯的四周散射,是舞步的随意施展而又活蹦乱跳。正因为如此,老赵的诗歌很难有一个中心思想可以让你去发现。它往往超越了单一的意义志向,呈现出“散射”的状态。这情形有点像一盏灯,它照亮了四周的黑暗,在你思维的暗角,劈开了一个光亮的场域,但你无法说清,他的光聚集的方向和照射的方向。在老赵的诗歌中,很少出现第一人称的直接叙述或抒情,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的角度对事物进行诗意的组合和审美观照。而他在观照外物的过程中,几乎动用了全身的所有能动感官,试图对周边的事物进行心灵的外化和内化。诗歌中的事物和场景,往往浸透着他的“思”之所向的事物和场景,甚至事物和场景直接带着他的思想和感觉的印记。这样一来,他的诗歌就差不多是心灵的镜像通过外物的再现。你要试图读出他诗歌的内蕴,就得调动你的所有感官和思维,像他一样沉醉其中,又像他一样“灵魂出窍”,从场域中全身而出。
风又来了,不安的布帘
还像少小时的想法,被动
忍不住起伏
不好描述,路灯小可怜
俯首甘为空旷
更空的地方黎明与黑暗在交锋
暗地里的煤是柳树的亲戚
对面的阳台像第三者的面庞,还像
行将结束的一天
是平静的,没什么坠落和上升
关上窗户的时候
有一点儿响,我是故意的
我有理由认为风恰好经过危旧城垣
而后去了别处,还像昨夜
什么也没有留下
什么也没有带走
——《万籁俱息》
这首叫做《万籁俱息》的诗歌是迷人的(它似乎因为组诗构成的需要和诗人心思的变化有了改动,并换名为更直白的《风又来了》,但我更接受这个原作)。它的迷人,当然是多方面的。换句话说,这首诗歌有一副多面孔的诗歌。让我们用传统的阅读经验来体味它。从意象上入手,这首诗的意象有“风、布帘、路灯、黑暗、黎明、煤、柳树、城垣”等。这些意象充满着极大的跳跃性。它远离传统诗歌意象的语言层面浅表的诗意化语言组合,而是呈现出一种闪烁动荡的状态。这种状态,有点类似于蹦迪。节奏快、动作连贯而没有规律,舒展自如,一环紧扣一环而不重复啰嗦。他从风写起,写到了窗帘。他以窗帘表现风,但并没有贪恋窗帘在风中飘动的优美,而是以一颗感受窗帘的诗心(私心)潜入其内部,挖掘窗帘缘何而动——“像少时的想法,被动/忍不住起伏”,这样的心理探求,集时间和心理为一体,给人给开生面的感觉。紧接着,诗人把目光移向路灯和夜空,同样是以心理探求者的角度切入,然后,他的笔触伸向了柳树以及地下的煤。紧接着,提到了对面的阳台的“平静”。这一切似乎与“风”这个意象少有牵连。意外之笔恰好体现在这里出现,诗人由此时的“平静”,顺理成章地道出了“行将结束的一天是平静的,没有什么坠落和上升”。写到这里,诗人笔锋一转,就有了神来之笔——“关上窗户的时候/有一点儿响”,声音的出现,让营造的“平静”为之一震。更巧妙的是,这声音不是无意,而是有心。“我是故意的”,故意,承载了许多诗性的意义。这既是诗歌文本中实实在在的声音,诗人故意打破宁静的声音,又是诗人故意给读者虚拟的场景。这个“故意”,有点开玩笑的心理,似是而非。紧接着,诗人的笔触又回到了开始的意象“风”,而是这里的风,比开篇的风更主观。它不过是诗人心中的“揣测”——“有理由认为……”。而且,从风还生发出了一翻禅意——“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
纵观这首诗,他既像一个高明的导演,让事物在诗意的舞台按照各自的身份、怀揣各样的心理粉墨登场,又像一个潜入者和参与者,这些所有的意象,都带着他的气息、体温和思想。虽然这些意象不停地跳跃,但它们都未能跳出制定的范围。从风写到风,诗人不过是在吹风的这个场景中体验“万籁俱息”的心灵镜像。在喧闹与宁静之间,在有心与无心之间,在有格与无格之间,诗人既是旁观者,又是参与者,既是审视者,又是判断者。他通过心灵镜像的展露,表现出对生活充满了热情的向往和微微的调侃。如果说这首诗歌是松散的观察式的写作,那么,他的诗歌中也有紧凑的介绍式的写作。如:《乌江》——
这鞭子发自石峰
这鞭子无师自通,膨胀,变长
这鞭子正轻轻敲打谁的灵房?
这鞭子让人喜欢让人忧
这鞭子不讲道理又循规蹈矩,这鞭子
转来转去最后要凿进多少人心里去?
向往远方却永无发抵达!这鞭子
可能和很多人有染却只对一个人有恨
而这时它平静,倒挂在时间的半坡
让你凝望,让你想:那些浮萍,游鱼,那些羊
和羊的哭声,那些从此岸到彼岸的人——
最后去了哪里
在这首题为《乌江》的诗歌里,同样充满着“内在的潇洒”。虽然,诗人至始至终都以“鞭子”喻乌江,而乌江这根“鞭子”,在诗人的手中挥舞得神出鬼没。一会儿,这条鞭子懂得无师自通般地“膨胀”和“变长”,引你走入思维的“歧途”;一会儿这鞭子充满着河流的特征和人的心理,“不讲道理又循规蹈矩”;一会儿这鞭子又载满历史的印迹,它“倒挂在时间的半坡”,“和很多人有染却只对一个人有恨”。这鞭子神形兼备,这鞭子纵横古今,这鞭子充满着时间的重量和历史的沧桑,这鞭子让人凝望,猜想“那些从此岸到彼岸的人——最后去了哪里?”这就是老赵的诗歌,神出鬼没,变化莫测,不拘一格。语言有时候汪洋恣肆,大开大合,有时候谨小慎微、注意打磨。有时候陌生化的书面语破空而来,有时候方言俚语一锅粥,风味却都是异常独特的。读罢老赵的诗歌,我发现他的诗歌有一种击鼓的快感。跳跃,灵动,活蹦乱跳,无论是语言和气流,也无论是情怀还是哲思,都是鼓点般的跳荡着的。
车粼粼
路见不平,杜甫先生可知
黄四娘不死也得减肥去
万丈高楼原地起
本地蝉儿比我有精神,“从前,有一个
叫卓文君的婆娘就在这条街上租门面卖酒,她男人
那个龟儿子就蜷在后头写诗,等饭吃
小日子过得巴适
巴适就是快活,就是
感觉好极了的意思
想想李白,杜甫
为啥子老盘在成都不走
还不是因为有酒喝,有饭吃
没事就弄诗,巴适!
——《1999:蓉城虚构(节选)》
韩东说,好诗在民间,其实,这句话准确的理解或许应该是“好诗来自于民间”,需要到民间去采集养分。这有点类似于我们党说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发觉,读老赵诸如《蓉城虚构》之类的诗歌,就感觉自己真的“到群众中去”了,无论是言语,还是心态,都是群众中的身份和立场,这样的诗歌是鲜活可感的,也是充满生命力的。“太阳在天上稳起/偶像在广场雄起/绿茵外/女球迷看球/我看女球迷,如行贿受贿/各取所需”(《1999:蓉城虚构(节选)》),读着这样的诗句,真真是一种最美好的人生享受。这些诗句虽然是写的成都,但我感觉很像贵阳,很像我和老赵、和朵孩、和许多当年的文朋诗友走在贵阳的大街上,或者坐在贵阳的某个露天吧、大排档,一边喝小酒,一边闲谈着生活,“没事就弄诗,巴适!”
一审:陈琴
二审:林秀姜
三审:文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