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姚桃娟
腊月，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甘蔗上市了，水果店门前又竖起高高的青皮甘蔗。元旦前，我们读书群十几个邻居老姐妹，举行一场微型迎新茶话会，买了桔子、瓜子外，我还买了两根甘蔗，店家给刨皮，切段，装入塑料袋，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茶话会上，老姐妹们几乎都喜欢吃甘蔗，我们在一起读读诗，聊聊天，拍拍照，茶话会时光带上了甘蔗甜丝丝的味道。
很奇怪，这大冷天，甘蔗似乎是老幼皆爱吃的一种水果。儿子一家，夏天买西瓜，冬天买甘蔗，对别的水果，无论进口的，国产的，都不怎么待见，唯有这两种。买来一根刨皮切段的甘蔗，儿子一人在家，看看手机，吃吃甘蔗，能吃完一袋！按他说法，好吃，减压！他俩经常买甘蔗的另一重要理由是，吃甘蔗有利于孩子长牙，换牙期间，要多吃硬物，牙齿才长得齐、长得好，好吧，甘蔗成了孩子最好的“磨牙器”。
确实，晒着太阳吃甘蔗，庶几可以与“围着火炉吃西瓜”相媲美。朝南的屋面前，搭把竹椅子，背对太阳，几个人“呲溜呲溜”一起吃甘蔗，想起来，该是一幅多美多幸福的场景，我们小时候难得也有这样场景的。说起来不可思议，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读大学之前，我没有吃过苹果、桔子等各种水果，如果甘蔗也算水果的话，吃过的就只有它了，且大多是在春节期间吃的。正月里跟着大人去听宁波走书，或是去看越剧，场地外围就摆有甘蔗摊，买的是本地的青皮甘蔗。这甘蔗只有现在在买的青皮甘蔗一半多点高，蔗竿也细得多，清秀文静得像一介书生。
而摊主多为当地自种甘蔗的农民，把甘蔗洗得干干净净的，不刨皮，切成只有一个“茎节”的长段，长短差不多，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竹制的“团箩”盖上，当然下面“团箩”里还放有一节一节甘蔗。对，小孩子就是蹦蹦跳跳去买一节甘蔗的。孩子的牙齿太管用了，“呲溜呲溜”先去皮，咬下来的皮还不舍得扔，对折，再嚼；再吃甘蔗芯，这时甜丝丝、冷幽幽的甘蔗汁流出来，自口腔而下，好味道，一点也不冷！
甘蔗在大冬天广受青睐，在一众水果中脱颖而出，简直有点不可思议，我想大概与它需要用牙齿“榨出”清冽冽的汁水有关。随着牙齿的咀嚼，缕缕甘冽的汁水流淌出来，弥漫口腔，这是其他众水果无法给予的味觉体验，一句话就是味道“清口”。所以吃甘蔗一定要用自己牙齿来嚼，喝现榨的甘蔗汁，那滋味就会大打折扣。
近段时间，读《本草纲目》上瘾，没想到《纲目》中李时珍也写到了这点，他说：“凡蔗榨浆饮固佳，又不若咀嚼之，味隽永也。”看来英雄所见略同。读《纲目》，我特别喜欢读李时珍“集解”“发明”的文字，那简直就是一篇篇形神兼备的散文，写得太美了。譬如他写“菊花”，写“莲藕”，都非常精采。我读“甘蔗”这一条，读到“释名”，不由得笑出声来。你们知道为什么叫“甘蔗”吗？
《纲目》记载，甘蔗，又名“竿蔗”。按野史云：“凡草皆正生嫡出，惟蔗侧种，根上庶出，故字从庶也。嵇含作竿蔗，谓其茎如竹竿也。”原来如此。“吃食留种”，在乡下甘蔗收割后，都要就地挖个坑，埋在土里，吃多少就取多少。地气一热，甘蔗就会变“红”，就不能吃了。来年要下种的“甘蔗种”也是深埋在土里的，取老根节，切成短段。种下去后，新苗从“茎节”中抽出来，慢慢地长高长大。这就是《纲目》所记的“根上庶出”，可见古人观察之细微。
由《纲目》可知，甘蔗收录在南朝药物学家陶弘景《本草别录》中，列为中品。单从这时算起，我们中国人民啃吃甘蔗的历史就长达1500多年了。陶弘景还说，“广州一种，数年生皆大如竹，长丈余，取汁为沙糖，甚益人。又有荻蔗，节疏而细，亦可啖也。”千余年的时光瞬间而过，前几年我们钟爱的广东红皮甘蔗，莫不是陶弘景所说的“广州一种”？我们家乡本土甘蔗“节疏而细”，又莫不是他所称的“荻蔗”？蔗似荻，同属禾科植物大家庭，“荻蔗”，名字好听。
甘蔗可入药，李时珍一言以概之：“蔗，脾之果也。”《纲目》善于讲故事，关于甘蔗的主治功效，《纲目》引用野史所记，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卢绛中病痞疾疲瘵，忽梦白衣妇人云：食蔗可愈。及旦买蔗数挺食之，翌日疾愈。此亦助脾和中之验乎？”故事中的“痞”，在本草著作中出现频率较高，中医是指腹内硬块；“疲瘵”是形容一个人疲困，疲弱，患病。
寥寥数语，人物及故事的起因、经过、结果，交代得一清二楚。《纲目》中往往有引用的故事或李时珍亲身经历的故事，有的甚至很奇幻、不可思议，阅读时，我常常在想，本草著作有必要写这些故事吗？后来我读李时珍《纲目》自序：“渔猎群书，搜罗百氏，凡子史经传，声韵农圃，医卜星相，乐府诸家，稍有得处辄著有数言。”明白了，李时珍博览群书，他又深深扎根于民间，他摘录前人的故事、传说、轶事或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例，正是为了面向普罗大众，把专业性和普及性结合起来，增加本草著作的可读性，增强民众用药的信心，让本草治病发挥最大、最广泛、最极致的作用。
你真想象不到吃甘蔗竟有如此多益处。《纲目》中记载，发热口干吃甘蔗，“嚼汁咽之”；反胃吐食吃甘蔗，甘蔗汁、生姜汁，七三开，和匀，日日细呷；干呕不息吃甘蔗，蔗汁温服半升，一日三次；虚热咳嗽吃甘蔗，甘蔗汁一升半，青梁米煮粥，日食二次，“极润心肺”……甘蔗食疗，妙方多多，感谢历代先贤大德的探索发现，于寻常食物中，为我们的健康提供如此多的验方妙招。甚至于甘蔗渣，李时珍也发现了它的药用价值，烧灰，研末，用乌柏油调和，涂于小孩头疮白秃，涂几次就治愈了。最后，他还不忘关照一声，烧渣时烟灰不要扬入眼睛中，否则会让人看物不明。医者仁心，由此可见一斑。
“蔗浆能消渴解酒，自古称之。”李时珍非常肯定地强调这一点，他怕人不信，又引用汉书郊祀歌记载“百味旨酒布兰生，泰尊柘浆拆朝酲”，“柘浆”即蔗浆，一个“拆”字生动形象地突出了蔗汁的解酒功效，表明早在汉时，人们已经发现甘蔗有消渴解酒的功效。接着他还继续引用唐代大诗人王维樱桃诗“饱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说明蔗浆之寒恰好能针对饱食之后的“内热”呀，不用愁，一点不用愁。不由得感叹我们古代中国人实在是太有智慧了，“养生”其实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养”的，很多食物，寒热搭配，相生相克，是食物又是药物。
冬天，晒着太阳吃甘蔗，益处多多；但甘蔗味好，也别贪吃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