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管金定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这是一首广泛流传于我国北方地区的过年谣，以“小孩嘴馋”开头，吊尽了人们的胃口。
我的家乡台州也有过年谣：“廿四抌塳壅，廿五送长工，廿六詨老司，廿七杀大猪……”方言“抌”即“掸”，“塳壅”即尘灰。“詨”，方言音浩，“叫”之意。家乡旧称工匠为“司务”，亦曰“老司”，童谣中的“老司”就是“杀猪匠”。家乡虽不重腊八，但过年习俗亦大同小异，过年谣也算是异曲同工。
时下社会进步，物资丰富，小孩子们的玩具、零食、水果、饮料，应有尽有，生活天天如过年。因此，如今的小孩子恐怕再也不会有“嘴馋盼过年”的真正体会了。但在我们儿时的记忆里，掰着手指盼过年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家乡旧志收录有一首《元旦竹枝词》：“贪食儿童本性成，分匀糖果莫纷争。刚刚进口双金弹，糖梗横衔满嘴弸。”家乡旧称正月初一为元旦，《元旦竹枝词》也就是过年的竹枝词。方言“争”读“zhang”音，“弸”读“bang”音。“嘴弸”即“嘴巴”，今仍有“张嘴乱讲要扒嘴弸”之说。“糖梗”即甘蔗。“衔”为含意，乡人亦称香烟横叨为“香烟横衔”。旧时吃糖梗可不像当今那么优雅，都是长长的一段，直接塞进嘴巴里用牙齿啃咬。竹枝词用方言读来朗朗上口，且又押韵，尤把小孩子嘴馋贪食的情景描绘得形象生动，惟妙惟肖。
我们儿时家乡条件较差，物资匮乏，尚不足温饱，故人们还得吃稀饭、蕃莳丝，以及蕃莳渣糕。蕃莳就是红薯的方言，一度时期是我们家乡的粮食补充。蕃莳削皮后刨成丝，晒干后储存起来就叫蕃莳丝，平时因大米不够吃，就用大米加蕃莳丝煮稀饭吃。不过，蕃莳丝一般都是父母吃了，留给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基本都是白粥，偶尔掺杂些许蕃莳丝，其实也不难吃。但蕃莳渣糕就不同，实在是难以下咽。
每年冬季，蕃莳收成后，部分晒为蕃莳丝，部分则要加工成淀粉，我们叫山粉。山粉可是个好东西，平时可以柳山粉糊，也叫柳糟羮，算是台州特色美食之一。山粉也可加工成粉条，我们就叫绿豆面，简称豆面，当今台州特色小吃的豆面碎，沙蒜豆面里的豆面，都是这种粉条。而蕃莳渣糕，就是把加工淀粉后剩下的蕃莳渣晒干，和点米粉制成的糕，因其色黑，我们也叫乌糕。蕃莳渣糕难以下咽，连讨饭人都嫌弃。旧时有“送元宝说好话”的讨饭人，常常说些“元宝头，起高楼”“元宝背，起前透”的吉语，人们就施舍一些年糕，家庭条件不很好的，常常就用乌糕施舍，讨饭人就不要，非得要白米糕。故当地人编有“元宝来，糕拕来，乌糕不要白糕要”的说法。
虽然家乡旧时条件差，生活窘迫，但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得准备丰盛的年货，让小孩子们大快朵颐。我们儿时的年货虽多为土物产，但也算是琳琅满目，炒豆、炒米、糕条、花生、瓜子、蕃莳糕干，还有糖梗、荸荠。有时还要买些硬糖、芝麻糖、花生糖、“老鼠尾巴”等糖果饼干。
临近过年，最忙的是妇女们。炒豆、花生、瓜子、蕃莳糕干，一般都是自己炒制，家乡方言叫做“焖沙”。焖沙是仅次于做年糕的“大工程”，我们道地里通常集中在伯母家。提前将河沙淘洗干净，晒干，用铁锅将河沙烧热，加入生川豆（即蚕豆）不停地翻炒，即成炒豆。这种用河沙焖炒出来的炒豆香且松脆，特别好吃。“焖沙”看似简单，却是经验活，无论是沙的温度，还是炒制时间，均需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能太老，也不能太生，否则，都会影响品味。
花生、瓜子，都和炒豆一样，颇为简单，唯蕃莳糕干的制作较为麻烦。蕃莳糕干通常分二种，一种是直接用蕃莳切成丝条，煮熟后晒干，再焖沙炒制。另一种是将蕃莳和米粉分别蒸熟，和在一起“搙”成团，再切成丝条晒干，然后炒制。前者虽甜但硬，口味稍差。后者香甜嘣脆，乃是上品。
炒米就是爆米花，旧时有专门“打炒米”的师傅，肩挑炒米机上门加工。炒米机也叫炒米筒，是大肚子铸铁筒子，尾端装有一表，不知是温度表还是气压表。炒米筒口较大，装进食材后，将铁制顶盖合上，再用螺杆拧紧，将炒米筒横架于炉子上，左手拉风箱，将炉火烧旺，右手摇动炒米筒，使之不停地旋转。当表示符合要求时，打炒米师傅将炒米筒旋转架于“M”型铁架了，在炒米筒上垫一块厚厚的橡胶块，套上一只长长的尼龙袋，并用脚将系于袋口的绳踩于橡胶块上，用铁管重击炒米筒顶盖的开关顶棒，“䃔”的一声，顶盖脱落，炒米就随气流瞬间冲进了长袋子。因打炒米响声如放炮，故打炒米亦按按几分钱一炮收费。
据说，炒米筒都是我们邻县温岭的牧屿人生产的。那时，牧屿的铸造业和机械制造业已经名声远播，尤以盛产补鞋机闻名遐迩。
我们儿时每人都分有几个瓶瓶罐罐，炒豆、花生、瓜子、糕干，糖梗、荸荠，糖果饼干，都是均匀分配，各自保管。唯炒米最多，储于大缸，随时均可取食。每逢过年，我们总是左边的口袋装满炒米、炒豆，右边的口袋装满瓜子和花生，嘴巴里刚塞进一把炒米，双手又开始剥起了花生、瓜子和炒豆，这种情景，是不是像极了家乡《元旦竹枝词》：“贪食儿童本性成，分匀糖果莫纷争。刚刚进口双金弹，糖梗横衔满嘴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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