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洁工（南开大学博士生）
每年腊月廿三或廿四，是中国传统的“小年”。这一天的风俗是祭祀灶神。
不知你有没有琢磨过这样一个问题：你家明明有那么多家具，比如碗、筷、锅、盆、床、桌、椅，空调、冰箱、热水器，马桶、扫帚、洗衣机……为啥不祭灯神，不祭手机神，不祭寒冬腊月里可爱的暖气、空调、电热毯之神，却非得年复一年地巴结“灶神”呢？
来源孰男孰女不简单
年画上的灶神只是一位眼神单纯的白胖子，但他其实可以算是中国古代神话体系里来历最复杂的神仙之一。
古人对“灶”的祭祀起源于先秦典籍中的“五祀”“七祀”。这种风俗流传了两三千年，古书里沉淀的关于“灶神”的来源说法太多了。
西汉典籍《淮南子·泛论训》对于祭祀有一段很有人情味的描写，说那时的人会祭祀灶台、门板、扫帚之类的东西，算是对这些终日辛劳的用具表达感恩。人们也会感恩那些造福人类的先人，比如炎帝发明了火，所以人们要在生火做饭的灶台边上祭祀炎帝——炎帝可能就是最早的“灶神”。
东汉学者应劭著《风俗通义》卷八《祀典·灶神》则引用“《周礼》说”的说法，称：“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因为人们认为祝融是“火神”，也即“灶神”。
灶台除了生火，还要做饭。自古在灶台边辛苦劳作的人常是女性，所以古人想象的灶神也往往是女的。比如诗人杜牧的爷爷杜佑所著《通典》中说，有人认为“灶神是祭老妇，报先炊之义也”。“先炊”指发明烹饪术的人，这里说她是一位老奶奶。《庄子·外篇·达生》也记载，“灶有髻”。陆德明《经典释文》引用晋人司马彪的话说：“髻，灶神，着赤衣，状如美女。”这里说她是穿着火红衣服的美丽女神。
还有人把灶神看作“炊神”，也有人把灶神看作主掌一家吉凶祸福之神。在古代，后者这种有权的角色一般都是男的。于是，灶神的形象越来越男性化，有人说他叫苏吉利，有人说他叫张单，还有人说灶神本来是“陈氏老母”，“修行千载神通大，留下宝火度凡人”，最后“玉帝亲口重封赠”“女子封为男人相”，“升格”成了男人。
这些灶神典故里，最流行的当属“张郎休妻”传说。这个传说在各地有不同变体，大体而论，故事里的灶神本来是一个男青年，在大多数版本中姓张。有研究猜想这可能与一个叫张角的人有关。
他离开结发妻子出门赶考或者经商，取得名利后，翻脸不认人，休掉妻子另攀高枝。结果世事变幻，几年后，男人沦为乞丐，偶尔敲开一家大门行乞，却发现开门的女主人正是自己当年的妻子。那女子不念旧恶，照样请他吃喝。男人最后羞愧地冲进灶台，撞死了自己，后被封为“灶神”。
性情任性赏罚最精明
各文献里讲起“灶神”的出身，真叫一个五花八门。而说起“灶神”的能力与性情，同样也是众说纷纭。
灶神能助人炼金、访仙、长生不老。《史记·封禅书》记载，汉武帝时期，有个人叫李少君，据说已经活了好几百岁。他有几项拿手绝活，其中排第一的就是祭祀灶神。
李少君对汉武帝说：祭祀好了灶神，就能炼出黄金；这种黄金特别吉利，用它们做成餐具，可让使用者延年益寿，甚至可以访寻仙人、长生不老。汉武帝最爱听这个，马上就让李少君帮自己祭神炼金。结果过了一段时间，金子没炼出来，李少君自己倒先“老死了”。汉武帝却还执迷不悟，一直不承认李少君是个大骗子。
灶神集荣华富贵于一身。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卷八《祀典·灶神》上说，东汉权贵阴氏家族的祖先阴子方在某年腊日（腊日是当时一个重要节日，可以算是腊八节和小年的“共同祖先”）做早饭，做到一半突然看到灶神显灵了。阴子方家有头黄羊，他立马杀了黄羊祭祀灶神，后来果然发了大财。富庶几代后，阴家还官运亨通，一度成为东汉最显赫的大家族之一。
灶神主保人口平安。阴家的故事流传开以后，腊日用黄羊祀灶就成了一种风俗。但人人都在祭灶，该穷的还是那么穷，渐渐地，就有人觉得“升官发财”这个目标还是太遥远了，要不改成求平安吧。
宋代洪迈编《夷坚丁志》卷二十《杨氏灶神》说，有一家姓杨，特别有钱。有一年冬天，杨家爸爸和儿子吵架，儿子小杨被赶出家门，只好跑到存干草的库房里过夜。库房没暖气，儿子冷得睡不着，正躺着哆嗦呢，突然钻进来一头大老虎，后面还跟着几个伥鬼。小杨赤手空拳难打虎，心里那叫一个苦。突然间，又冒出来一位神仙救了他。那就是杨家的灶神。灶神赶走老虎，还把“摸鱼”不管老虎的土地神敲出来骂了一通才离开。
灶神不只记功还记过。传说中，灶神最核心的工作就是记录功过，尤其是记过。
东汉后期的大学者郑玄说灶神：“小神居人之间，司察小过，作谴告者尔。”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微旨》说得更细：“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大者夺纪。纪者，三百日也。小者夺算。算者，三日也。”“月晦日”就是月底最后一天。灶神每月上一次天，汇总人的错误：你犯个大错，扣你三百天的寿命；犯个小错，也要减你三天阳寿。
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十四说得更吓人了：“常以月晦日上天白人罪状。大者夺纪。纪，三百日。小者夺算。算，一百日。故为天帝督使，下为地精。”
这些“纪”“算”具体都指什么呢？《太上感应篇》里列了一个超长的过错名单，其中固然有“杀人取财”“弃法受赂”之类放哪都说不过去的坏事，但也颇多类似于“在月底、年底唱歌跳舞”，或者“起夜时裸奔”之类今人看来通常觉得不值一提的小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算的净是这种“小过”。若真如此，灶神每月算一次，三扣两扣，也难怪古人平均寿命这么短。
祭法调糖对酒且高歌
传说中灶神定的规矩实在太多，连古人也常常受不了。前面提到，从汉朝开始，人们常用黄羊祀灶。后来《四民月令》《荆楚岁时记》等重要古籍中，也提到用大米、大雁、猪来祭灶的。
到了唐朝，人们开始用酒糟涂抹灶门，称为“醉司命”。“司”是掌管的意思，“司命”是掌管命运（尤指寿命）之神，此处指的应该就是灶神了。只要灶神喝醉了，小黑本上的字就看不清了，也就没法记过了。
宋人吴自牧《梦粱录》卷六又说：“二十四日，不以穷富，皆备（蔬食）饧豆祀灶。”“饧”读xínɡ，指麦芽或谷芽糖，非常黏，可以粘住灶神的嘴，这小心思也是一目了然。
至于祭灶的时间，前引《抱朴子》《酉阳杂俎》等文献中已经说到，当时的灶神每月底上一回天，所以每月都要祭灶巴结。
宋代以后，带有佛教色彩的“腊八节”和更加古老的“小年”（在古代也叫“小岁”“小节夜”）瓜分了古老的“腊日节”，祭灶活动也固定在了“小年日”。“小年”最初定在“腊祭”以后的第一天（比如南朝把腊日定在腊月初八，小年就是腊月初九）。宋代以后，“小年”又挪至过年前一周左右。其实全国各地过“小年”的日期不太统一，从腊月廿三到廿五都有。有人甚至总结出一些类似“北三南四”或者“官三民四”的规律，但反例也同样多。
（本文为科普中国-星空计划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