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支春天圆舞曲|丁帆

上观新闻 2025-01-28 10:05:58

春节的钟声即将敲响,送你一首《欢乐颂》;让孩子们在《铃儿响叮当》的欢快旋律中起舞。

春天的脚步来了,送你一支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还是送一支舒曼的《春天交响曲》呢?愿它陪伴你度过难忘的岁月。

因为优美的旋律是人类的“安魂曲”。

音乐作为人类创造的听觉艺术,其优美的旋律,往往是可以穿越不同国家、种族,不同信仰人群的耳膜,直达每一个人灵魂深处的梵音,它甚至可以超越不同价值观,成为人性的桥接——生活和生命的颤音,让人类按下斗争与邪恶的暂停键,它与文学大师雨果在《悲惨世界》《九三年》里的主题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美国和英国顶级的交响乐团演奏中国最著名的抒情歌曲《我的祖国》时,为什么会赢得全体观众长时间起立鼓掌,那种澎湃激情从何而来?除去歌曲优美的旋律冲破了意识形态的界限外,在“战争与和平”的情感表达中,选择和平才是人类共同的心声!

同样,2008年,当著名指挥家洛林·马泽尔率领纽约爱乐乐团在平壤大剧院里,深情地演奏了改编的交响乐《阿里郎》时,获得了长达好几分钟经久不息的掌声,那是人们冲破意识形态思想囚笼,发自心灵深处的和平祈祷。

优美的旋律,是陶冶人类情操,舒缓人类情绪,激发人类生活热情的天籁,它甚至还是人类由此而打开文学艺术想象空间“通感”的隧道,只是我们已惘然。当今的人们,生活节奏太快,没有过多的闲暇静下心来品味博大精深的音乐天籁,只有到了节庆时节,才能体验一下灵魂被敲打的快乐。

音乐分两种形式来表达情感。所谓歌曲,就是既有词,又有曲的艺术表达形式,在这里,词成为曲的注释,无疑,它让听众的情感体验,被词作者牵着鼻子走,从艺术性来说,它往往消弭了音乐表现的多义性,突出的是音乐的教化功能。而那种只有曲,没有词的纯音乐,也就是单纯用旋律的力量来感召并征服听众的音乐,往往是“高山流水”的天籁之音,这在中国古典音乐中是罕见的。或许,中国音乐史的起源就是诗歌,先有文字的诗词,后加谱曲,再行歌吟。只有曲、没有词的纯音乐中国虽也有,但更多的是出现在西方古典音乐中。谁优谁劣,那是因欣赏者而异的。

贝多芬的《欢乐颂》是一首纯音乐作品,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第四乐章,这个原属于阳春白雪的优美旋律,现已成为世界各国节庆欢乐场景中标配的普适旋律,它的优美旋律从阳春白雪下降到民间,是人类欢庆的福音。

同样,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从钢琴曲到不朽的交响乐曲,是优美的旋律抒情表达的极致,俘获了亿万听众的心灵,成为人类呼唤春天的天籁之音,唤醒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小施特劳斯用他对世界、对人性、对生活的天才敏感,将捕捉到的每一个音符,连接成震撼灵魂的优美旋律,是交响诗的呈现,是风景画的展示,它让你在艺术的通感中,获得多重的身心愉悦,所以,我更喜欢古典音乐那种表达方式。我想,随着它们在经典化的过程中,不断被大众所接受,会有更多在苦难中企盼春天的人们,在这首曲子中得到灵魂的洗涤和慰藉。

显然,给儿童的音乐,既要欢快,又要通俗,所以,歌曲最适合优美的旋律配上明快的唱词,塑造的是一种节庆氛围。《铃儿响叮当》这样的歌曲就成为一种标配,歌词就是优美旋律的注释:“冲破大风雪,我们坐在雪橇上/奔驰过田野,欢笑又歌唱……”无疑,这种词与曲达到完美融合的歌曲,是音乐的至高境界。

而由罗伯特·彭斯根据苏格兰民歌改编成的歌曲《友谊地久天长》,之所以成为全世界人们吟唱的最广泛的民歌,尤其是成为电影《魂断蓝桥》主题曲后,八十年来,世界各国人们在悲欢离合中多少次含泪高歌此曲,颂扬人类的友谊,成为民歌从下里巴人登上阳春白雪音乐殿堂的典范,由它演奏出的纯音乐作品仍然感天动地,原因就是它触碰到了人类最敏感,也是最柔软的人性。

不过,在我们的人生经历中,往日许多应景的歌曲,随着时代的变迁,其词,散失了人文意义,其曲,却仍然是百听不厌的优美旋律。

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就是在《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旋律中成长起来的,对它的旋律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然而,当人文意识觉醒后,每每想起我们高歌此曲的年代,恰恰正是我们童年的艰难岁月,心中不免有些怆然,那六十年前的电影镜头不断在我的眼前闪回,让我不能自已: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我不能说作家乔羽作词不美,但我知晓那个让我赞叹和向往了多少年的“海面上”,原来就是草原民族“海子”湿地的意思,便大失所望,北海公园里的一汪湖水,怎能与大海相比,“梦从这里开始”的北海,也就从这里消逝。然而,这个优美的旋律却不时在我的脑际徘徊着,经年不断,这首传唱几代人的歌曲,为什么至今还在校园里萦绕?

我在人生终端的十字路口沉思:我们这代人唱它的时候,饥肠辘辘,无法享受美景中的优美旋律,不是“水中的鱼儿望着我们”的诗情画意,而是我们望着“水中的鱼儿”,恨不能逮住几条饕餮一顿。几十年过去了,而今衣食无忧的孙辈儿童,唱着这样的老歌,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心境呢?这个优美的旋律让我梦醒: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里,我们起码还有玩耍的闲工夫,饿并快乐着。如今,儿童们都内卷了,铺天盖地的课程和作业,让他们失去了童年的欢乐,“尽情欢乐”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奢侈的修辞,小船儿沉重地飘荡在作业的死海里……我在他们童年的水中,看到的是自己另一种苦难的倒影,我多么想让他们在铃儿响叮当的旋律中尽情地享受童年的欢乐啊。

检索人生驿站中许许多多旋律优美的音乐,即便是在禁欲苦涩的青春岁月里,当我们一听到那些迷人的优美旋律,都会激情澎湃,那些“黄色歌曲”成为我们插队时候的艺术食粮,如《红河谷》《深深的海洋》《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敖包相会》《在那遥远的地方》《达坂城的姑娘》《掀起你的盖头来》等歌曲,尽管那时我们不懂爱情。当然,纯音乐的《江河水》《二泉映月》《赛马》也让我们陶醉其中。当我第一次听到小提琴独奏曲《梁祝》的时候,那种优美优雅的旋律让我久久不能平静,可惜那个时候没有录音机,我们无法循环往复听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旋律。

上个世纪70年代,有两部外国电影插曲,让我终生难忘,一首就是朝鲜电影《卖花姑娘》中的主题曲,影片虽然处处散发那个年代的情感和认知,但人性的悲剧力量和乐曲的优美旋律,让人久久不能平静。如今,我在网上搜寻世界电影主题曲,它竟然也赫然名列其中,可见,优美旋律在历史空间中的留驻是不需要理由的。

另一个是罗马尼亚电影《沸腾的生活》中的纯音乐主题曲,那是生活的颤音,也是震撼灵魂的颤音,七十年代中期,当我们第一次听到电声音乐的优美旋律成为最激动人心的画外音时,看着那诗意盎然的风景画镜头,谁也无法抑制住视听审美力量带来的感官刺激。

那个年代,我们根本无法欣赏到所谓西方的古典音乐,尤其是纯音乐的交响曲,只是在批判“大洋古”和德彪西的资产阶级音乐中,了解到了一些西方古典音乐的知识。许多年后,当我看到那张印有印象派大师莫奈风景画的德彪西《春之祭》时,我就越发知道了听觉和视觉通感的重要性,才领略到此处有声接天地的艺术真谛。

“大洋古”的表现形式也被引进到样板戏中,交响乐《沙家浜》不仅改变了传统戏剧的节奏,而且也美化了京剧的旋律。而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旋律,在那个艺术积贫积弱的时代里,简直就是一席艺术的大餐,这就是优美的旋律征服当年阶级斗争宣教主题的范例。

改革开放以后,大量的西方音乐涌进国门,古典音乐成为许多音乐爱好者的首选,纯音乐的交响曲,能陶冶人的心情,让人在遭遇恶劣环境时获得寻觅自我救赎的路径。

在这个世界大动荡的新年新春之际,我可以选择许多有着优美旋律的纯音乐送给大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选择了三首交响曲,作为春天的礼物献给大家。

将海顿的《告别交响曲》献给在苦难中挣扎的打工者人群,希望春日的一缕阳光可以照射在他们身上,像海顿他们一群音乐打工者一样,得到雇主的灵魂忏悔。

将贝多芬的《春天奏鸣曲》献给内卷的中产阶层,在赞颂大自然的美丽,向往着光明的到来的梦幻曲中,你们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却是曲折的,启蒙的旋律也是艰难的。

将门德尔松的无歌词的纯音乐《春之歌》送给所有的古典音乐听众,你们在这些乐彩缤纷的装饰音优美旋律中,听到的只是对大自然和生活的热爱吗?你们能从中看见一幅幅优美风景画的背后,呈现出的更广阔的社会人文风景吗?

和平的祈祷,才是优美旋律所要表达的人类自我救赎的终极目的。

2024年12月31日草于南大和园

2025年1月2日修改于南大和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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