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记者李蔚
什么东西会无处不在地提醒你,年已经到跟前了。
是四处挂起的灯笼。城市的主干道也许不再车水马龙、穿流不息,但大道两旁是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小区里清清爽爽的楼道间,或是修剪干净的花木上,纸扎或迷你的灯笼在招摇着喜气;更别提年节里那些热闹的所在,人们手上提的,店家门上悬的,都是灯笼。
中国人讲究打灯笼。灯笼原本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日用品,居家照明、行走照路都离不开灯笼。同时,灯也在百姓生活中被赋予了哲学思想,照亮人的一生。尤其它与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春节,联系了起来。
早在千年前,每到过年,浙江的名门望族都会按祖制在宅子里挂起传统花灯。
挂灯,因为过年要“守岁”。除夕的晚上,一家人要团聚在一起,共同度过这一晚。而这一晚,灯火要通明,通宵不灭,直到迎接新年的到来。这称为“燃灯照岁”,寓意着家庭平安、吉祥如意,代表着人们对生命的珍视和对未来的期望。
在一些地方,守岁燃灯还有祭祖、祭神的含义,是对祖先和神灵的敬仰和祈福。人们相信祖先和神灵会保佑家庭平安、事业顺利。
而在东阳和台州一带,挂起的花灯很奇特,灯身无骨,灯面图案全由刀凿针刺成孔,制作极其费时,但又极其精致。
民间称它为“唐灯”,制作技艺至今仍流传于台州仙居和东阳许宅一带。仙居针刺无骨花灯属国家级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被称为非遗里的“中华第一灯”。
陈彩平是出嫁到仙居后,跟着婆婆学做针刺无骨花灯的。整整18道精细工序,全部用12号绣花针针刺,这种针可以浮在水面上,针的直径大约0.3毫米,纸片每平方厘米要扎出100个针眼,一盏花灯因大小不同,针眼少则十几万孔,多则上百万孔。
初学时,婆婆王汝兰就教陈彩平,制作好一盏玲珑剔透的花灯,最要紧的是把“针刺”参悟透,必须拿捏好深浅度和针距,不然针刺的效果会直接影响到灯的透视效果。
85后许宾是东阳许宅村无骨针刺花灯的传承人。从小妈妈开始做灯,许宾就在一旁看,一看就好几个小时。“妈妈甚至会躲着我去做花灯,但我还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她身后偷着学。”
如今,许宾的花灯在传统上做了很多的改良,让无骨花灯无论是观赏度还是牢固度都有了很明显的提升。
每到年关,就是他最为忙碌的时刻,无论是线上的花灯小铺,还是工作室的批量订做。“小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做花灯。”他说,如今,记忆里的流光溢彩正渐渐重新回到身边,“越来越多人GET到了传统花灯的美”。
若论灯作为绝对主角,过了除夕春节,还要再多候几天,等元宵节的到来。
这流传了千百年的集体狂欢行为,从何时起?
有说汉代永平年间,明帝因提倡佛法,每到正月十日晚即令点灯,并亲自到寺院张灯祭神,以示尊崇,放灯习俗即由此始。而凌驾于任何一个朝代,迸发出像火山熔浆般灼人热浪的上元气象,应是北宋都城东京。
“是人都去看灯。”话本里这样写。
时光流转,光阴荏苒,有些记忆也永远刻在了民族的基因里。
大名鼎鼎的海宁硖石灯彩,是苏灯一派,最早源于秦,兴于唐,盛于宋。
在《武林旧事》和《乾淳岁时记》里有记载,宋高宗时,硖石灯彩曾被列为贡品,送到临安展出,就悬挂在临安(杭州)东华门外凤楼前。
南宋著名诗人范成大曾在他的《石湖居士诗集》中,留下“剪罗万眼人力穷”“剪彩球中一万”等关于海宁硖石灯彩工艺精致及感官效果的描述。而经千百年的锤炼,硖石灯彩现已成为融声、光、电、建筑、书、篆、画等多种艺术于一体的传统工艺品。
硖石灯会不仅限于上元节,在正月、五月、八月、十月都有举办,当然最盛大的还数正月。这些灯可以肩扛、可以手提、也可以两个人抬着在街道上游走,街道两侧的店铺也会在门口挂上灯相呼应,还有的商家会请来吹拉弹唱的班子,配合迎灯进行表演,沿途还会给行人送糖果、糕点。
古老的文化依旧散发着活力与生机。00后的浙江东阳小伙左炎令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迎花灯、提行灯。一代代赓续传承。
这名读新闻专业的大学生,从小喜好各色传统灯彩的制作,如今已成为东阳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是东阳上百年老商号“吴宁兴记”灯店的主理人。
“吴宁兴记”做花灯,也做行灯。东阳行灯的历史悠久,旧时作为夜间照明用具,现在每逢传统节日(如春节、元宵节等)和传统民俗活动(如祭祖、谢年、领谱、婚丧等),行灯又是氛围感的担当。
在行灯的设计上,左炎令也花了许多心思。他在色彩上进行优化,用渐变色彩表现行灯纹样,使行灯呈现出一种电影配色般的“高级感”。每设计一款行灯时,他都会用多个颜色进行大量实验,让竹编行灯不仅是手艺的传承,更是一种艺术的表达。
在蛇年春节到来前,左炎令又走进东阳当地的幼儿园,教孩子们做迷你版的板凳龙。他做好生肖蛇龙灯的身子骨架,由小朋友自己完成上面的贴纸装饰,充满童趣的夸张色彩与板凳灯古老的传统色彩竟不谋而合。
此刻,幼儿版的生肖蛇板凳龙正蠢蠢欲动,只待迎新的炮竹声响,就要游出来了。
同样整装待发的,还有浙江各地的灯族大佬们。湖州的蚕花灯,余杭、海盐的滚灯,温岭的王氏大花灯,萧山的河上龙灯胜会,磐安的岭口亭阁花灯……
对中国人来说,灯笼,不仅是光的载体,更是文化的象征。它承载着历史的厚重与时代的温情,也照亮着传承的版图。看似脆弱的荧荧烛火,却一直千百年不熄,庇佑着人间无尽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