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小马站-流水井古城遗址:见证两千年城建史文化脉络

金羊网 2025-01-29 09:20:42

专题策划:温建敏张齐

专题执行:潘玮倩

编者按

岁序更替,华章日新。去年底,春节申遗成功,为这一传统节日增添了更深的文化韵味和历史传承。今天,第一个“非遗”春节如约而至。文史哲周刊特别推出“寻迹羊城”系列,聚焦广州古城最新考古发现,串联两千年的城建史与城市生活缩影。我们邀请专家撰文,展现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深厚魅力。愿大家在新的一年,带着对历史的敬畏和对未来的憧憬,开启新的征程。

□张强禄

2023年4月7日下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广东省广州市松园与法国总统马克龙举行非正式会晤时指出,了解今天的中国,要从了解中国的历史开始。同样,了解今天的广州,也要从了解广州的历史开始。现代意义上的广州考古,历七十余年发展,经几代人接续努力,已基本把距今五六千年到明清时期的大广州区域及云山珠水间的广州城发展脉络勾勒而出。特别是进入新时代以来,从史前到近代、从城市到乡村,广州地区的重要考古发现层出不穷,广州考古人在配合城市建设进行的考古工作中始终把对考古遗产的保护、研究和阐释放在首位,并逐渐摸索出适用于本地区的文物保护模式,传承岭南文明,赓续广州城脉。

2024年12月27日,“广州小马站-流水井古城遗址”最新考古发现成果在工地现场向公众发布。遗址正处于如今极度繁华的北京路商圈,亦是从前的广州古城腹地、广州城建之始所在地。该遗址不仅让我们清晰得见古城两千多年的城建史,更充分反映出广州作为不多见的古今重叠型中心城市之丰厚历史底蕴。

读懂广州,离不开考古学。

从一处遗址,看广州两千年城建史

小马站-流水井古城遗址地处2014年5月公布的“广州古城至珠江北岸”地下文物埋藏区核心区域,位于以北京路“千年古道”为中心的广州古城传统中轴线上。其东北隔中山四路、中山五路即为西汉南越国及五代南汉国的宫署和御苑遗址,其北捷登都会商厦位置曾发掘有宋至明清的六脉渠遗址,西南不远处是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南汉御花园“药洲”遗址,其东隔小马站巷的大马站片区曾发现有南越国水井、南汉国宫苑遗址等,而南边沿着大马站巷、小马站巷、流水井巷一路到西湖路都是成片分布的明清书院群,再往南则有光明广场和大佛寺大雄宝殿下面原址保护的南越国木构水闸遗址和南汉国大型建筑砖铺地面。而小马站-流水井古城遗址2024年度的发掘更是揭露出不晚于西汉的大型建筑柱坑遗迹,明确东汉始筑、不断修补沿用至晚唐的西界城墙,与南汉“仙湖”及宋代“西湖”有关的石砌堤岸,五代南汉至两宋时期的大型建筑垫土、磉墩、路面,以及明清流水井古道和与书院建筑群相关的基址。的确,我们可以从“小马站-流水井”这一处古城遗址出发,看尽广州2200多年的城建史。

小马站-流水井遗址东北发掘区东汉土筑城墙墙体之下叠压的西汉时期大型柱坑,目前年代还不确定是否能到南越国时期,但对应其东侧大马站商业中心的南越国水井和南边光明广场的南越国木构水闸遗址的位置,可以推定这些柱坑当与西汉广州城核心区的官署建筑群相关。东汉土筑城墙之上,则分别有从东晋、南朝到唐代不同阶段的包砖城墙,由此明确这里至少从东汉开始直至晚唐都是广州古城的西界,没有变动过。砌筑讲究且多次扩筑加建的东晋-南朝的包砖城墙、马面等,正是“永嘉世,天下荒,余广州,皆平康”岭南地区社会稳定、百姓安居乐业的写照。

而大唐盛世,海贸繁盛,万国来朝,广州城西界也未变动,只是在西城外蕃坊林立,胡汉杂处,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光孝寺、六榕寺、怀圣寺等更是宗教文化多元包容的见证。根据小马站-流水井遗址东端揭露出的遗迹和出土文物,再结合大马站商业中心、广百新翼、大佛寺大雄宝殿以及解放中路安置房项目等工地的考古发现,不难看出唐代广州城政治文化中心与商业宗教中心的分布内外有别,这既与文献史料中不见唐代广州城有大规模改扩建的记载相吻合,也和唐代城市住宅区(坊)与交易区(市)严格分开的坊市管理制度相一致。

南汉是五代十国时期割据岭南的地方政权,前后经历55年,算是五代十国中存在时间较长的一个王朝。史载刘岩称帝,改广州为兴王府,大兴土木,凿平番山、禺山,扩建广州城。南汉宫署区就在今广州市中山四路-中山五路一带,文献记载筑有乾和殿、玉堂珠殿、昭阳殿、文德殿、万政殿等多座宫殿。宫城南面是皇城,是中央官署集中的地方。皇城以南至珠江北岸称为新南城,是商业区。北京路“千年古道”揭露出的南汉时期砖铺路面距现地表以下约2.3米,是兴王府南北向中央大街,北面正对宫城正南门,南面通向皇城正南门——鱼藻门。兴王府西南面开凿有“仙湖”,为皇家苑囿,今“药洲”遗址当属其一部分。小马站-流水井遗址东汉至唐代的城墙以西发现有南汉至北宋时期砌筑考究的堤岸遗迹,且原来地势基本一直向西南倾斜,靠近教育路的探方发掘至现地表下约9米方见原生土,这一带北至中山五路、西至起义路、南至惠福西路,可能都属于南汉“仙湖”、宋代“西湖”的区域。

“六脉皆通海,青山半入城。”20世纪90年代先后配合公园前地铁站、吉祥大厦(现名捷登都会)的建设在中山五路及其以北揭露出宋至明清时期的六脉渠中的“左一脉”渠遗址,按其南北走向在小马站-流水井遗址发掘区西部当有宋至明清六脉渠穿过,但本次考古发掘并未发现有关六脉渠的渠壁遗迹。不知是位置偏移、改道,或者六脉渠到此是利用了原西湖的水域作为城市水域穿城而过,连通珠江。北宋是继五代南汉之后广州城大规模扩建的时期,原兴王府都城为子城,向东西两侧扩展,形成东城、子城、西城三城并列的格局,南宋时又增建南城(“雁翅城”)。西城界到今人民路,西城依旧是蕃汉杂居、宝货汇聚为主的商业区。从2014年开始,配合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改扩建工程,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先后发掘出宋代广州西城的北城墙、护城河以及护城河外紧邻东风西路的大量生活建筑类遗存,显示两宋时期这里可能存在集镇或草市类的场所,这也是五代南汉以后城市规模扩大、商品经济和市民生活繁盛的写照。

这些考古发现无不揭示出自唐宋变革之际的五代南汉开始,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人口规模的扩大、城市生活的繁荣,尤其是海丝贸易的兴盛,广州城也与时俱进地打破里坊制度,大规模地扩建城市。所以在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地块、解放中路、中山六路等区域都发现了相当多的与商业、宗教、市民生活相关的考古遗存,无不印证唐宋市舶使、市舶司背景下,不逊于《清明上河图》《东京梦华录》中开封府汴京的广州这一东方贸易大港的繁华景象。正如许倬云先生在其《历史分光镜·宋以来对外贸易的意义》文中所说:“如果没有从五代开始这么多的贸易交往,东南亚不会在宋代出现那么多新的国家。那些国家是今日东南亚国家的基础。中国东南沿海与华南一带,如果没有对东南亚及太平洋一带地区的贸易,不会扭转北方与南方北强南弱、北富南穷的趋势,南方的富足整个扭转是靠对外贸易与交往。”

结合小马站-流水井遗址隔教育路对面的市政建设项目的考古发现,除了可能存在的六脉渠之外,明清时期围绕着大小马站这一片区应该密集分布的都是祠堂、书院、民居、商铺等民用建筑。所以在唐宋遗迹之上发现大量的墙基、柱础、地面、水井以及与现在的流水井路连为一线的明清流水井古道,为即将开展的大小马站书院群保护项目提供了历史更为久远、内涵更为丰富的考古实证资料,也充分反映了广州作为不多见的古今重叠型中心城市丰厚的历史底蕴。著名考古学家徐苹芳先生曾说过:“在古今城市重叠的现代城市中,一般地说都保留着古代城市的遗痕。所谓‘遗痕’,是指古代城市的城垣、河湖、街道和大型建置所遗留的痕迹,它反映着城市本身的历史变化。”新时代以来广州很多城市考古发现所揭露出的这些“遗痕”,用从上到下、从晚到早的层累的倒叙方式讲述着广州2200多年的城建史。

树立“大考古”思路,让历史和当代相得益彰

考古遗迹和历史文物是历史的见证,必须保护好、利用好。

2024年7月27日,“北京中轴线——中国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列入《世界遗产名录》。8月初,习近平总书记对加强文化和自然遗产保护传承利用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持续加强文化和自然遗产传承、利用工作,使其在新时代焕发新活力、绽放新光彩,更好满足人民群众的美好生活需求。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郭京宁院长介绍,近年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配合中轴线申遗,先后完成了正阳桥遗址、永定门内中轴历史道路遗存、天桥遗址等考古发掘与保护工作,真实再现了南中轴道路的历史面貌,再证了中轴线南段的真实性、延续性和完整性。小马站-流水井古城遗址地处广州传统中轴线核心区域,发掘重心就是配合越秀区大小马站书院群保护项目(北地块)展开的。整个大小马站书院群保护项目涉及范围15400平方米,随着后续工作的有序推进,小马站-流水井古城遗址二、三期的发掘与保护工作也会按程序继续进行。如何在城市更新过程中,保护好历史文化遗产,延续城市文脉,使历史和当代相得益彰,用“绣花”的功夫和智慧,让城市留下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这不光是城市规划和建设者的职责,更是我们文物考古工作者的初心使命。

对于广州的文物考古工作者来说,要树立“大考古”的思路,努力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加快考古资料整理,深化考古成果和历史文化研究阐释。要让文物说话,让历史说话,让文化说话,讲好广州故事、湾区故事、岭南故事。尤其大小马站书院群紧邻西湖路“百年花市”,被列入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的“行花街”是历年广州春节的重头戏。2024年12月4日,“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2025年1月29日,第一个“非遗”春节如约而至,处处洋溢着喜庆与祥和。怎样在保护第一、加强管理的基础上,深入挖掘价值、有效利用,把考古遗产、文物建筑、历史建筑以及非遗民俗、北京路商圈等有机结合,使其在提供公共文化服务、满足人民精神文化生活需求方面充分发挥作用,这将是未来小马站-流水井古城遗址发掘、保护、展示与活化利用面临的大课题,也是践行落实国家文物局部署的“提升考古遗址保护利用水平,促进考古成果转化和多渠道传播普及,系统揭示中华文明的面貌和历史发展的规律”的2025年重点任务。

保护文物,传承文明,赓续城脉,读懂广州。

(作者是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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