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三道茶,是我们湖州人的待客之礼,新年这样隆重的节日自不例外,有客人登门,尤其是贵客,那么一甜二咸三清香,是一道也不能少的。
第一道“甜茶”,俗称“锅糍茶”,是用糯米饭涂在铁锅表面烘烤成白色的薄片锅巴“锅糍”,加糖冲入开水,泡软了,甜香带着米香,无须咀嚼,丝滑入口。第二道“咸茶”,叫作“熏豆茶”,是以秋天的青毛豆加盐煮熟焙干成熏豆,配以丁香萝卜(胡萝卜)干、橘子皮、白芝麻、卜子(紫苏籽)等小料,冲泡成一碗五彩缤纷的“茶”汤,所以熏豆茶除了喝,还要把这些丰富的“茶里果”吃进肚子。这第三道“清茶”,才是真正的湖州本地绿茶。吃过甜的咸的,已有些饱腹感,就来一杯安吉白片或顾渚紫笋泡的绿茶闻闻香、润润口,边捧茶杯焐手边坐下来谈天说地,在这种“落胃”的感觉中完成亲朋聚会、其乐融融的仪式感。湖州人说,锅糍茶好比生活的甜蜜,熏豆茶象征生活百态,而最后的绿茶,则是生活终将回归的平淡。在湖州人的眼里,“三道茶”喝的不仅是饮品,更是人生的进行时。
“南浔三道茶”在2016年被列入了浙江省非遗名录。不过对于我这样的湖州土著来说,“三道茶”纵使拥有响亮的非遗名号,但终究只是生活中的寻常之物。糯米锅糍可以成为普通的早饭、夜点,或者成为病人、舍姆娘(坐月子的妇女)的滋补食品。而熏豆是孩子们喜爱的零食,做好的熏豆一般装进白色纱布袋,那是我小时候的魔法袋子,掏两把豆子装进随身衣兜,就可以嚼上半天。但在特殊场合,这些日日之食又会被赋予不同寻常的意义:当年长我很多的表姐第一次带对象来家过年时,家里长辈说,“毛脚女婿”上门是一定要喝三道茶的,喝了这茶,才算是进了咱家的门。年幼的我不解地问:“为啥叫‘毛脚女婿’,是因为表姐夫像我爸那样长了很多腿毛吗?”
进入民俗遗产化的时代,乡土俗物也讲起了新故事,“三道茶”中的“熏豆茶”变成了“防风神茶”。防风氏是大禹同时代的神话人物,湖州德清下渚湖畔防风氏祠前的《防风神茶记》碑文中说:“吾乡为防风古国之封疆。相传防风受禹命治水,劳苦莫名。里人以橙子皮、野芝麻沏茶为其祛湿气并进烘青豆作茶点。防风偶将豆倾入茶汤并食之,尔后神力大增,治水功成。如此吃茶法,累代相沿,蔚成乡风。”故事情节很神奇,但细细读来,却可以看到茶中之豆是以粮食的面貌出现的,这很符合中国历史的实际,有着五千年栽培史的大豆,正是中国人重要的粮食作物。所以今天的熏豆以及锅糍所冲的茶,与其说“喝”,不如说“吃”——“不如吃茶去”。这些以“茶”为名的“茶点”告诉我们,吃饱肚子的富足感,是湖州人给贵客最诚挚的礼遇。不管“民俗”如何变成“非遗”,它讲述的,永远还是那个“民以食为天”的真挚心愿和朴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