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孙昌建
最近的热门话题是人工智能写作,它跟当今诗人作家的写作相比,究竟有哪些优劣?我关注了这一类话题,但并不热衷于去尝试AI类写作,原因是我最近刚出版了一本书,书名叫《西湖上的初阳》,副标题是“杭报副刊五十年”,这等于是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这是一本写副刊历史的书,二是这是一本向后看的书。基于这两点,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没有人,更没有AI能写出这样一本书,所以我暂时可以高枕无忧。老实说向前看我没有把握,向后看,尤其是看杭州这个城市的林林总总,我只取副刊这一瓢饮之,就够我喝上几年了,事实上我为这本书大约也已经饮了七八年了。
为什么要后看,为什么要研究副刊,说出来很简单,就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即“我从哪里来”的问题?这个我,既指小我,即作为写作者的我,也指我们这一代人,我们是怎么走上文字之路,怎么成为一名较为资深的阅读者?成为一名笔耕不辍的写作者?我想很重要的一点是,那几十年,副刊一直陪伴着我们成长,是我们成长道路上的重要的老师。
我说一件事,属于少年启蒙时的事情。我有一位小学老师,姓张,当时人们叫他小张老师,大约是这个学校还有其他姓张的老师。我认识张老师的时候,他并不教我们班里的课,不过他兼着学校乒乓球队的教练,而我恰好在乒乓球队里。当时我也比较喜欢看课外书,但能借到的书太少太少了,张老师的寝室里偶尔有几本书和杂志的,我便借来看。也不知为什么,张老师有一次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后来知道那叫稿签单,那纸上有打印出来的一首诗。诗那时候我完全不懂,但是那首诗的题目,实在是印象太深太深了,是什么题目呢?叫《会走的“百货商店”》,百货商店人人知道呀,但它怎么是会走的呢?
原来这首诗是写当年农忙时节送货下乡的,即当年的供销社有这种推着板车送货下乡的,几十年之后我在副刊上查到了这发表于1973年的诗,开头四句是这样的——
你总是在农忙季节出现,
两个轮子把公社阡陌量遍:
瓶瓶罐罐一辆车,
你是座会走的“百货商店”。
张老师为什么给我看这一首诗,因为这首诗是张老师写的,是即将要发表在杭州日报副刊上面的,当时发表之前报社要征求作者的意见,所以会先将诗打印出来通知作者。
《西湖上的初阳:杭州日报副刊五十年》孙昌建著
老实说当时我们这些小屁孩的理想都是当解放军或科学家,没有谁敢说要当作家的,也不知道作家是怎么会事情,只知道有个高玉宝的《半夜鸡叫》,那写作简直比登天还难。在我看了张老师的这首诗后,我觉得好像当作家当诗人,就是用词造句要新鲜,百货商店本身不会走的,你说它会走,而且要让人相信它会走,那这大概就是诗歌了。
就是老师的这么一首诗,我后来就开始像个大人似的看报纸,也看报纸的副刊了,而且也在琢磨着让云走起来,让树走起来——这大概就是在写诗了吧。
这样的老师不止小张老师这么一位。我毕业实习时在杭州长征中学,当时带我的一位语文老师,竟然也是一位作家,且是写儿童文学的,这样我们就有了不少共同语言,我向他汇报说我是写朦胧诗的,这位老师笑了笑说,你还是写儿童文学吧,但当时我没有听这位老师的,后来我在副刊上找到了这位老师早年写的小说,那真是能写啊,可当初我只以为这位教师烟瘾颇大,再后来这位老师去了钱江晚报做了记者。
我工作之后在市青少年活动中心兼过几年的写作课,那时负责这一块的王老师,为人很好,在他的努力之下,成立了杭州青年诗社,当时只知道王老师也是写东西的,但他从不给我们看他的作品,前些年我找出了王老师发表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一篇处女作,那真是要让人刮目相看的。
一年又一年的副刊,让我看到了在我成长道路上的一位又一位老师,他们都站在我的身后,不断助推着我,这好像是一种巧合,但又是一种必然,因为我就是这么走上写作之路的,所以,首先影响我的不是普希金和马尔克斯,而是副刊上的一篇篇文章。这是我这些年要频频向后看的原因,因为唯有向后看,包括我自己发在副刊上的小诗小文,我才会看到自己早年的姗姗学步,笨拙而执著,哪怕以后流行AI类写作了,但AI也是向我们学习过模仿过的吧。
正如不少人老了之后,还是喜欢用年轻时的照片来当个人简介,因为向后看了才知道,自己曾经那么年轻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