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永庆
想要了解济南近代百年的历史，济南商埠文化博物馆当是首选。这座德式别墅式二层小楼位于济南市槐荫区经四路，层层而起的蘑菇石立柱让这座历经沧桑的老建筑显得格外显眼。
漫步在众多商埠早期实物资料中,随着解说员温婉的声音,我进入了晚清和民国时期曾经的旧梦和繁华。玻璃柜内,一份发黄的清廷公文吸引了我的目光。1904年,德国人修建的胶济铁路即将通车,时任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袁世凯与山东巡抚周馥联名上书奏请在济南、潍县和周村自开商埠。一向拖拉扯皮的清廷这次却高效回应。1905年11月,济南正式设立“华洋公共通商之埠”,下设周村、潍县分关,标志着济南城市近代化的开始。
近代中国史是一部屈辱史。在列强的大炮威逼下,清政府被迫开辟众多通商口岸。面对外国势力的节节进逼,1898年6月,光绪皇帝发布上谕说:“现当海禁洞开,强邻环伺,欲图商务流通,隐杜觊觎,惟有广开口岸一法……”
甲午海战以来,国势国运每况愈下。光绪皇帝的上谕综合了朝廷内外诸多有识之士的认识和思考。“自开商埠”成为应对列强逼迫“约开商埠”的方式。从自开商埠后,晚清政府达到了“隐杜觊觎”的目的。而商埠贸易促进了经济的高速发展,使积贫积弱的中国有了一剂强心针。济南,呼应着时代的脉搏,无形中成为旧中国改革的试验田。
展厅里,两张老济南地图吸引了我的注意。一张是1902年印刷的《省城街巷全图》,内外两层城墙圈起了2.5平方公里的老城,开埠前的人口仅5万人左右。商业大都集中在济南老城东关、南关地区,以经营丝绸、鞋帽、药材、糕点、酱菜、茶叶、京货、日用杂货为主,手工业除官办山东机器局外,几乎没有近代工业。
另一张是1928年《济南市街道图》,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济南老城西门以外另行开辟设立了商埠区。1906年,商埠区范围东起济南西关的十王殿,北至胶济路,南沿长清大道,西至北大槐树,东西约5里,南北约2里,共4千余亩对外开放,成为老济南城的“卫星城”。
需要指出的是,直到1915年,美国学者泰勒才在他的著作《卫星城镇》一书中首先使用了“卫星城”概念。他认为,卫星城是地处大都市周边,是为了承接母城的产业分流、配套及转移,借助于母城的辐射力由旧小城镇发展而成,或在新规划的郊区和乡村空地上建设而成的新兴城镇,犹如地球的卫星一般,故形象地称其为卫星城。卫星城设计是具有超前眼光和意识的,大多数卫星城发展到最后会与母城“一体化”,对超大城市的诞生有重要的推动作用。1924年,当荷兰阿姆斯特丹召开的国际城市会议上明确提出建设卫星城和一系列设想时,济南槐荫的老商埠区已经完美地实现了卫星城一系列功能。
老商埠的设立使济南市区面积扩大到10平方公里。商埠位于西关外,设有华洋贸易处、华商贸易处、堆货处、领事驻扎处,附设花园、菜市、营房等,埠内筑马路、修沟渠、建街署、设押所、开井泉、种树木,邮政、电灯、电报、电话很快扩展到全城,成为当时的经济开发区,现代城市格局初显。商业的发展带来了人口骤增,至民国初年已达11万人,较开埠前翻了一番还要多。自开商埠使济南经济地位日渐重要,成为华北主要商业中心之一。
据载,晚清自开商埠共12个,其中沿海6,沿江1,陆路口岸5。济南是在三都澳、秦皇岛两个沿海城市和沿江城市岳州之后,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主动自开商埠的内陆大城市。从沿海到内地,代表着清政府在治国方略理论认识上的进一步深化。
叶春墀在1914年的《济南指南》中指出:“夫闭关自守,已为迂谈；利权外移,实足寒心。惟因势而利导之,相其机而维持之。”可以说,“惟因势而利导之”的济南槐荫老商埠区的设立,开启了济南发展的黄金时代。
仅十余年,济南的老商埠就呈现欣欣向荣,繁华初显的气象。老城在商埠区的带领下也再度焕发了生机,整个济南开启了由传统城市转变为近现代城市的进程。《济南指南》描绘当时场景说:“津浦、胶济铁路参错,汽动鸣雷,挥汗成雨,灯辉不夜,道洒无尘,是以五方杂处,万货云集。经营伊始,发达如此,将来状况,其恢廓更当何如耶!”文中所述“汽动鸣雷”“灯辉不夜”“五方杂处,万货云集”已经是一个繁华都市的景象了。
经历了清朝中晚期的腐败贫困,在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下,中国的传统经济被迫转型,老济南城也走上了发展的高速公路。德华银行于经二路191号开行经营。在它之后,先后有20家商办银行登陆济南,济南成为区域金融中心,给商业发展带来了无穷活力。贸易的发展带来东西方文化的交融,第一家西餐厅、第一座公园、第一个电影院、第一家西式铅印书局,济南也逐渐成为古城与商埠共处、多元文化共同繁荣的开放型城市。
在开放的市场经济环境下,一批时代的弄潮儿出现了。王协三依靠棉花贩运发家致富；乐镜宇被家族放逐后在济南研制“九天贡胶”创办宏济堂；孟洛川“瑞蚨祥”品牌遍布京沪津青烟等大中城市；苗海南的成通纱厂有力地支援了解放战争和国家建设；张文汉上世纪30年代创办的草包包子铺至今仍然在经营。他们的出身、背景、际遇、成就各不相同,但都在自开商埠的黄金时代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也有一批商业典范脱颖而出。先后有“泰丰园”饭店、“一间楼”百货、“洪福来”百货店、“志兴成”布衣、“三盛永”广货店、“万盛聚”货栈等企业崛起,名噪省内外,走向全国,形成了以老商埠为核心的济南西部繁华商圈。还诞生了延续至今的众多百年老字号,“瑞蚨祥”“燕喜堂”“德馨斋”“醴泉居”“亨得利”“精益”“一大”,一个个响亮的名号影响至今长盛不衰。
可以说,晚清至民国时期,槐荫就是济南乃至全省经济的发动机。它拥有着众多的第一:第一个中国近代史上主动自开商埠的内陆大城市；第一个在世界城建史上率先实践“卫星城”建设的城市；第一个在国内商埠区设立面向普通民众开放的公园……这座被槐树浓密绿色包围和荫蔽着的街区,诞生了众多神奇的故事和传说。财富与智慧、传统与现代、坚守与创新,共同凝聚在这座传承百年的老商埠中,让每一个漫步其间的人,都为之赞叹良久、惊讶良久、沉思良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