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时雨澍霖文/摄
从在LV基金会艺术中心看到马蒂斯特展的那一刻起,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LV为什么卖得那么贵。
记得观展前夜我还在奥赛、蓬皮杜与橘园间纠结,小友却非常肯定地说:先看马蒂斯,这一点毫无疑问。
LV基金会艺术中心坐落在巴黎郊区,小友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它。留学数年,她已经非常懂得如何迅速获取展讯并直奔目的地。
举办马蒂斯“红色工作室”主题展的展厅并不大,序厅呈狭长型,一眼望到底是一张年代感十足的巨幅老照片。身穿浅色长风衣的亨利·马蒂斯侧身坐在两扇大木门前的台阶上,正低头扶摸着一条壮硕的狗,但那条狗的注意力好像并不在他身上,而是扭头看向来观展的人们。
在这件巨幅照片的左面,如果没有记错,有两个小的屏幕装置在滚动播放着视频。右面墙上陈列着关于马蒂斯及其作品的年表、文字说明,以及另外一些摄影作品,譬如马蒂斯与他的收藏家之间的信件、马蒂斯工作室的实景图以及他与家人或朋友们的合照。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就被导引员引到了里面的主厅了。
《沐浴者》
看到第一件作品《沐浴者》也让我看到了马蒂斯喜欢的保罗·塞尚。这缘由于,马蒂斯曾于1899年,用他本来就非常有限的钱——它们本来也许是用来购买食物或付房租的,购买了塞尚的油画《三个沐浴者》。同时马蒂斯也借鉴了塞尚在画布上留下某些未画区域的策略,来营造一种未完成感。马蒂斯用粉色色块与较为松散的线条,描绘了小憩于蓝色湖畔、粉色花丛及隐遁了枝叶的树干下的两位沐浴者。
《奢华2》
同为人体作品,《奢华2》呈现了另一种风情。大自然中,三位女子以各自的风姿绰约拥抱一个多彩的世界。其中一人高高挺立,一人含胸捧着花束,另有一人正蹲伏着把手探向神秘大地。《奢华2》标志着马蒂斯一系列宏伟而高度简化的人物的开端,也是马蒂斯使用蛋彩画创作的第一个例子。
至于《戴着白围巾的裸体》,则是那种职业模特才会摆出来的姿态,大抵是那个名叫卢卢·布鲁蒂的女子。印象里,类似或不同、略略带有程式化的女体姿态常常出现在马蒂斯的画中,她们要么充满力量,要么美得有些松弛与慵懒。后来在橘园及其他艺术馆看到的马蒂斯作品无疑加强了这一印象。
《风信子》
当我凝视上述那些作品时,我所看到的依然是一件件独立的作品。然后,我的视线与脚步被吸引到马蒂斯的一件静物画《风信子》前。近乎对称的构图、薄而绮丽的色彩、风一样轻快的笔触,构成了画面别样的意趣。撑起画面主体的小圆桌与盆花之上,两侧的针状叶间隙露出了画布未被触及的部分。由于我平时画画较少给画布铺设底色,常会有一些地方直到最后都没填满色彩。后来,当我像马蒂斯一样强调“‘留白处’是绘画整体表达的重要部分”时,小友会揶揄说:恭喜你,马蒂斯!
《科西嘉岛老磨坊》
《金鱼与雕塑》
类似快速生动完成的作品还有马蒂斯于1912年创作的《金鱼与雕塑》。作品中,在红色的金鱼与侧卧的陶土女体雕塑间,其实还穿插着一瓶美丽缤纷的鲜花。可以想象,在马蒂斯当时的画室周围与温室中,长满了天竺葵、金鱼草、郁金香、紫罗兰、丁香以及风信子等种类丰富的花卉。《金鱼与雕塑》经由画室后墙以及“门”的意象,把画室与户外场景连接在一起。
马蒂斯的画室静物画作品中,有一件名为《蓝色窗口》,该作品通过艺术家与妻子栖居的二楼卧室窗口这一视角,展示了工作室内部及其周围的森林,画室里春意盎然,窗外有明亮的光线与葱郁的树木,窗里窗外只隔着一层薄而透明的玻璃,相似度极高的淡蓝色把两个世界巧妙打通与融合。马蒂斯不断发展的静物画类型呈现了一种全新、抽象的空间性特征。
《蓝色窗口》
在抵达“红色工作室”主题展的“最后”那件作品前,我路过展厅中间的雕塑陈列柜,并向白色陶瓷盆上的女人体投去一瞥。展厅中至少有三件形态与色彩各异的雕塑,包括一个胸像与两件人体雕塑,但其中一个并没有头颅。为了避开扎堆集聚的人群,我们在《少年水手2》前长时间地停留。
(雕塑作品)
(陶瓷作品)
我确信在见到《少年水手2》的第一眼就迷上了它。它看上去如此熟悉,富有童趣;同时又如此新奇,不同凡响。
《少年水手2》
时光倒流到1905年至1914年间,马蒂斯和他的朋友们多次到访沿海小镇科利乌尔——正是在那里,马蒂斯和他的朋友们首次引入了明亮的调色板与自由的笔触。美术史上独树一帜的“野兽派”也于彼时诞生并得到发展。
作为《少年水手2》故事的插曲,马蒂斯曾告诉他的好朋友兼收藏家利奥·斯坦,最初是当地的邮电员画了这幅画,但马蒂斯画出了另外两个版本。《少年水手2》中,少年戴一顶蓝色的帽子,穿同色的套头衫,以及一条鲜绿色的裤子。他一手托在左腮帮后,一手扶着自己的右上腿,那坐立于红色靠背椅上的姿态就像一张摆拍的照片,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摄影师。简化的平面色彩区域与人物的面具脸呈现一种大胆的程式化,使得少年水手的形象独具一格,直击人心。
“这有点像你幼儿园时画的画。”我对小友说,“的确很像,但马蒂斯为什么要这样画呢?”
我们用这种方式轻描淡写地谈论马蒂斯,谈论“野兽派”首屈一指的艺术家代表,以及他与现代主义的关系。
《红色工作室》
由于长时间没有等到观众在展厅最里面最显著位置,也即陈列着马蒂斯《红色工作室》的那面墙前散开(络绎不绝的观看者在作品前拍照,那劲头似乎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画室的主人),我与小友选择了一个与《红色工作室》成钝角方向的角度凝望它。当先前那些作品包括雕塑等室内陈列物被马蒂斯齐刷刷规整到一大片纯粹的红色中,它们宛如在红海中跳脱出来的新物象与奇特生命。
我们知道,如果能够凑近仔细看,“画中画”与单件独立的作品既相统一,又会有局部细微的差别。因为为了画面整体的布局与和谐,马蒂斯对它们作了相应的调整。譬如《少年水手2》的尺寸改小了;《奢华2》中人物的肤色变得更为深重;《戴着白围巾的裸体》中模特的水平位置比原图有一些提高,画作中的黑暗元素被忽略,强度也降低了。
《红色工作室》局部
至此,这场马蒂斯特展包含的创意已得到尽情的释放。我们不仅看到了马蒂斯的《红色工作室》这件作品本身,也看到了画家画入作品的每一个其他单个作品。为着融入工作室大家庭,马蒂斯把“红”运用并发挥到了极致,通过红色覆盖,作品被转化成另一个模样(相对于工作室的真实图片以及基于图片创作的先前作品样貌)。工作室的家具由负向轮廓线绘制,马蒂斯保留了底层的颜色,创造了线性间隙。“红”否定了三维感,使图像平面化和抽象化。艺术家本人单个独立的作品逃脱了红色覆盖,在红色的空间中美丽漂浮。
《画室1》
《粉色画室》
《第二届后印象派展览的一个房间》
《红色工作室》重启了马蒂斯与收藏家谢尔盖·斯丘金之间的尘封往事,它率真、优雅且意味深长。我们仿佛看见,马蒂斯在委托他订件的斯丘金前不遗余力推荐《红色工作室》的情境。
“这幅画的主色调是为了和其他颜色形成‘和谐的关联’。”马蒂斯说。也许因为还不够放心,马蒂斯又不惜搬出格特鲁德·斯泰因夫人,这位夫人有极高的威望,在法国的文学艺术界几乎是个教母和女王般的存在。伍迪·艾伦导演的电影《午夜巴黎》与海明威《流动的盛宴》中都有她的身影。
“斯泰因夫人觉得这是我的画里最具音乐性的,我知道您很看重她的意见。”
《大红色内饰》
《红色的和谐》
《画家的家庭》
但是马蒂斯挚爱的藏家谢尔盖·斯丘金仍不加掩饰地拒绝了他的《红色工作室》,他高度赞赏自己之前收藏的《画家的家庭》并称其为马蒂斯最成功的作品,斯丘金还收藏了马蒂斯《红色的和谐》等其他作品(包括后来依然继续从马蒂斯这里收藏他喜欢的画作)。
只是在斯丘金拒绝《红色工作室》时,他一并拒绝了马蒂斯的《音乐》与《舞蹈》,而它们也正是主题展序厅视频里不时滚动播放的作品。经由声光电等科技手段的辅助与嫁接,《音乐》与《舞蹈》以当代方式与意味得到更丰富立体的呈现,吸引观者在离开展厅前再次停驻,或一步一回头慨叹它们今昔的命运对比。
《音乐》
《舞蹈》
“《红色工作室》被看作是一个重要的宣言,马蒂斯将色彩本身作为艺术元素,从任何叙事或表现性功能中解放了出来。”小友介绍说。
关于《红色工作室》后来的命运与漂泊之路,不再成为我关注的重点,但当说起它最后的归宿地竟是我多年前曾造访过的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时,难免又有了一些感慨,我想我一定曾从它面前走过,但那时我们还互不认识。
心满意足地欣赏了马蒂斯的特展后,我才开始留意起周围的人们,发现竟有不少人都穿着色彩鲜艳的服饰,一个个颇有艺术范儿。之后无论在艺术中心的其他展厅,还是附近的公园,我常常会看到像是要走进马蒂斯作品——或从马蒂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直至回到巴黎市中心的街区,无论在奢华的老佛爷商场,还是边上来自西班牙的ZARA与MANGO等平价品牌服饰店,马蒂斯塑造的色彩世界始终挥之不去。
(西班牙品牌平价服饰)
也许关于时尚,即使在巴黎,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LV闪耀于普通人的人生。
但是在巴黎,目力所及满街都是马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