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曹文远
在岁月长河的粼粼波光中,总有些闪亮的光彩让我们记忆犹新。每次打开电视,只要看到电视上出现冰上短道速滑项目,便会引起我极大的兴趣,我会按下频道选择键,专注地观看比赛全过程。那快如闪电的冰刀,宛如一把精巧的钥匙,轻轻开启了我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闸门,将我带回到在东北校园的冬季时光。尤其是观看了哈尔滨的“亚冬会”,更让我想起四十年前在东北松花江边上军校时,参加学校冬季冰上运动会的情景。
那次比赛,我们全队从一百多人中选拔出三人参加,其中有炊事班的班长,加上我和另一个同学,我俩都是“南方人”,炊事班长是黑龙江人,高大、威猛,比我和同学要大十多岁,是全校多项速滑记录创造者和保持者,几乎每年的全部速滑项目都被他包揽。而我与另一个同学,都来自南方,从小没滑过冰,甚至“冰刀”都没听说过,到东北两年后才在冬季学会滑冰,然后自己进行练习。记得体育教员第一次把带着冰刀的冰鞋扔给我们时,我们既好奇,又很兴奋。刀锋在阳光下泛起冷冽的青光。来自江南的少年,踩着踉跄的八字步,像初春刚破壳的雏鸭,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的迈脚。每天清晨五点半,我们裹着军大衣溜出宿舍,冰鞋在寂静的校园敲出清冷的节拍。摔倒时呼出的白雾里,总掺着几分不服输的倔强。
坦率地说,冰面于南方人而言,是陌生又充满诱惑的新奇世界。从小未踏足过冰面的我们,怀揣着无畏的勇气,在凛冽的寒风中,踏上了这片洁白的挑战之地。两个冬季,在旁人看来或许短暂如白驹过隙,但于我们而言,却是宝贵的机会,是无数次跌倒又站起、无数次调整与坚持的漫长征程。每一次与冰面的亲密接触,都伴随着刺骨的寒冷,却也在心底种下了对胜利的渴望。
这次能被选拔出来代表本队参加比赛,完全是“矮子里面选将军”,我们也有自知之明,水平最多算“菜鸟”,根本不是从小就在冰上玩耍者的对手,肯定与奖项无缘,参加比赛无非是能多几次上冰训练,真正是抱着重在参与的心理,只要不垫底就谢天谢地了。当然,是比赛就能激发“争强好胜”之心和“为集体荣誉而战”的强烈念头。而且,既然是比赛,也就充满了意外和悬念,一切皆有可能。
比赛日是个零下三十七八度的阴冷天(四十年前的气候比如今冷,零下四十度很常见,我们也经常在雪地上踢足球)。500米知道速滑是第一个项目,我俩带着青涩的技艺,忐忑又坚定地站在了赛场上。面对那些从小在冰上驰骋的对手,我们自知实力悬殊,夺冠的梦想仿若遥不可及的星辰。发令枪响的瞬间,前排的东北同学们的起跑动作就让我们耳目一新却又望尘莫及,个个如离弦之箭,冰刃犁开细雪,在跑道上划出优美的银弧。我们机械而笨拙地摆动双臂,眼看要永远定格在倒数梯队。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不经意间转动,开始编织令人意想不到的方程式。冰面上,领先者们接二连三冲出弯道,冰刀与护板相撞的脆响此起彼伏,意外与悬念也交织成一幅奇妙的画卷。其他选手的不是由于抢道被罚,就是因为求胜心太切而控制不好速度,摔出了赛道,还有的因争先恐后而相撞在一起。选手们纷纷失误,如同命运的一次慷慨馈赠,瞬间点燃了我们的激情和拼搏精神,对手越来越少,我们越来越有信心,尤其是赛场边女同学们的助威加油声,更让我们兴奋,让原本没抱任何希望、只按自己节奏滑的我们看到希望。
我在心中告诫自己,要保持住节奏,按动作要领来,不能“乱套”,更不能自乱阵脚,要不慌不忙,稳扎稳打。到最后赛道上只剩下我们队的三人,真是又意外,又侥幸,也有着“幸灾乐祸”的惊喜。最后半圈,我的身体倾斜得几乎与冰面平行,膝盖几乎贴着冰面飞旋,耳畔风声化作绵密的喝彩。当冰切过终点线时,冰花飞溅处,竟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里开出了透明的春天。毫无悬念地,炊事班老班长获得了了冠军,而我和同学也奇迹般地“夺得”了亚军和季军,当那沉甸甸的亚军与季军奖牌挂在胸前,激动与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原来青春最动人的奖章,从来不是金属锻造的荣光,而是冰刀划过时,生命在凛冽中绽放的弧光。
后来在全国流行起了滑旱冰——四个轮子加一双鞋子,四个轮子是两两并排的,各地的公园都开设了旱冰场。那时我已毕业,分配在皖南某小城。有一次去公园游玩,看到地方青年在场地上滑得很溜,我就说,其实这个根本不难,旱冰比较简单。同行的战友们不相信,以为我大言不惭,说我说大话,吹牛,要我是骡子是马上去遛遛,我和他们打赌后,换了鞋子就上去了。刚开始还是真不适应,几次差点摔跤,战友们在一旁起哄,嘲讽。我定了定神,很快掌握了重心和要点,只滑了两三圈,就能飞驰起来,而且还能在向前飞驰过程中起跳,接着倒滑,丝滑得像个“老手”,这时在一旁准备看笑话的战友们,又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尖叫。
再后来,城市流行起了直排轮滑,大街上经常能见到年轻人排着队进行,甚至有这样滑着上下班,我内心痒痒的,虽然此时已年近半百,但还是专门卖了二手直排轮滑鞋,不过试了几次,终因工作和场地等原因而放弃了。
这几天随着“第九届亚冬会”各项赛事逐渐进入高潮,我在冰上飞翔的激情又被点燃起来。我真切地记得四十年前那次比赛后,天上飘起了鹅毛雪,人们全都退了场,我独自留下来,一个人独自在冰块上一圈圈滑行着,因为没了任何干扰,心情专注,越滑越流畅,简直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好像在飞翔,滑一个多小时,才因雪下得实在太多而不得不终止。因为我知道,那将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真冰上穿着冰刀鞋滑行,因为马上就要毕业了。如今虽然年轻不饶人,但运动从来不仅仅是年轻人的专利。写下这篇文章,我已跃跃欲试,要到冰场上重温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