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姜晓燕
立春,久病初愈,晴朗碧空,这种阳光明媚的日子,珍之又珍。喜欢的超山梅花,已在枝头绽放,像寒窟里的明灯,穿过隆冬,珍重待春风。
好友来看我,她决定带我去看梅花,说是骑着自行车去,沿着春天的树走。“你病刚刚好,怕累吗?”她问我。我摇摇头,翘起脚。她看了一眼:“球鞋都换好啦!”我们从宏达路出发,进入超东路,公路两旁,栽满了红梅,注目的刹那有一种迷醉。
从读中学开始,我俩每年相约都来看梅花。青春期,体力好,一股脑儿爬到超山顶上,望着山下的梅花,一呆就是一下午。回来,每回周记都写超山的梅花,有一回实在写不出了,就在横线格纸上模仿吴昌硕先生画数枝梅。老师批阅时,还打了个大钩,给了个“笑脸”。
人到中年之后,再次寻梅。见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红梅,开在山谷。似团团小小的火,看一眼心里就暖融融的。
“你看,这红梅都是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开的,挨挨挤挤,一点也不孤独。”好友凝视着一株红梅说。
我看着她:“古有花信风,春信自梅花始。大寒节气,三候梅花山茶水仙,梅为廿四花信风之首,伴随凛冽开,开成冬天的风骨。没有声音,而香气扑面而来,醉死人了。花信如人。”
她听到这,莞尔一笑:“毛泽东主席喜欢梅花,有好多诗词都写到了此花,‘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前些日子,工作不顺时,我就读毛主席写的梅花,那种明亮亮的达观,真的可以把人从低谷中拉拽出来的。”
“我也是。生病的那段日子,也誊抄过不少的梅花诗词。我最喜欢清代彭玉麟写的超山梅花诗,前几句记不住了,只记得最后的几句‘江湖未醒梦中梦,天地空留身外身。德薄幸能修到此,万梅花里过生辰。’现在,站在梅花前,觉得一切都是好日子。”我嗅闻着一朵白梅。
“那你认为什么是好日子呢?”她追问道。
我想了想,回答:“一个人在雪里弹琴,一个人在梅花下遇知音。”
“这太难了。我就觉得平常就很美。像今天,我和你一起骑自行车来超山赏梅,风儿都是柔的。像读中学时,我们坐着公交车,慢悠悠地来超山。那些日子,是真慢,将近一个小时,急又急不得,就那么慢着,慢慢地看车窗外各种绿各种红一移而过,直到看到石碑上鲜红的‘超山’两个字,直到看到一点两点的花儿,内心的快乐是无法言说的。”她的眼里闪着光,与那阳光交一起。
我指着梅花:“这梅花呀,并不是只有红色的,白色的,这样简单。他们都有好听的名儿,有的叫珍珠梅,有的叫美人梅。”
“那大明堂前的那株宋梅,应该是美人梅吧。长得清瘦,分外有骨骼,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古意。”
“我格外钟情于有古意的东西——那发黄的宣纸、那红条格上的旧字、那软绿绸缎上的微凉、那红灯笼上落的白雪、那挑灯看梅……我都喜欢。”
“记得去年我们在宋梅前,两张笑脸,半头银发,一辈子都是心里的甜蜜。”她对我不停地笑,美得赛过枝头的花儿。
“我好像听到梅花落地的声音了。”我做侧耳倾听状。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梅花落地的声音,灵性这东西,求不得。”她蹲下身去,捡拾起地上的梅花花瓣,置于掌心,忽又吹散。
“越剧《一枝梅》中唱:一枝梅可曾记?一枝梅引出多少事,一枝梅筑起多少情,一枝梅凭添多少愁,一枝梅而今盼喜讯,一枝梅献于画中人……”我悠然地哼着。
等我哼完,她说道:“多情人不老。”
超山的梅林梅树一年比一年多。一树树的梅花簇簇拥拥,勾勾冉冉。我总感觉自己是穿行在雪海里,在雪海上行,融入雪海,越行越干净。
“我幻想过与梅花一同住在这山岭间。只要推窗,漫山遍野的梅花,一望无际。一望无际,活着就是那样吧。”我仰头,让阳光扑在脸上。
“这跟吴昌硕先生的愿望是一样的。他葬于这超山大明堂前的香雪坞中,生生世世与梅花在一起,穿越百年,永远活在天地间。”她伸展双臂,在花前挥舞。
这时,梅花香幽幽然地扑过来,又幽幽然地隐了去。香雪如故,我们就这样被超山的“十里香雪海”滋养着,治愈着,安慰着,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