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们的故事有两个角色,其中一个是主角,另一个,也是主角。
《哪吒:魔童降世》
《机器人瓦力》
《疯狂动物城》
《冰雪奇缘》
他们两人的性别不限,但性格相左,人生经历迥异,几乎是生活在不同世界中的两个人。
《白蛇:缘起》
他们或其中某位主角,生活在一个他并不满意的环境中,看起来,他有朝一日将会摆脱这一切。
《飞屋环游记》
终于在某一天,“麦格芬”从天而降,主角们于是上路。想必“麦格芬”可以解决他们的难题吧。
《熊出没之熊心归来》
这时还有某个看上去很像好人的长辈,他似乎要助主角一臂之力。
《超能陆战队》
有时候,正是这位看似好人的家伙将指引主角上路的。
《坏蛋联盟》
于是两位主角共同踏上旅程,由于他们的特质、身份相差如此之大,甚至完全对立,因此可以有足够的戏剧冲突填满中间的剧情。
《疯狂外星人》
以至于只是把他们摆在一起,就可以营造反差和笑料。
《怪物少女妮莫娜》
在一连串展现动画奇观的刺激冒险后,剧情演到一半了。在经过一半时间的铺垫后,第一次转折来了——主角们终于找到了“麦格芬”,但是,正如希区柯克告诉我们的,这个“麦格芬”根本没用!
《姜子牙》
或者“麦格芬”有用,但主角发现并不是他想要的。
《无敌破坏王》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邪恶的大~阴~谋~主角们被骗、被利用了!
《海兽猎人》
这时剧情开始加速了!演到四分之三,也就是高潮段时,第二个转折来了——之前看上去像坏人的家伙洗白了!
而之前那位看上去像好人的长辈居然是大坏蛋!
《雪人奇缘》
原来,主角之间、整个故事的矛盾都是大反派挑起来的!(对了,今年春节档的《熊出没·重启未来》也是这样的)
《俑之城》
这个伪善的反派还对主角的家人痛下黑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熊出没·伴我“熊芯”》
为什么反派要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反派领导头上还有更大领导,或者有别的第四方势力压制着反派。反派也想反抗命运。
《落凡尘》
那么为什么反派反抗命运就是坏人,主角就是好人呢?因为主角的反抗是为了身边的家人朋友,而反派的反抗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为了获得不属于自己的利益。
还有一种可能,反派一直为了维护既得利益在用谎言欺骗大众,但却被主角发现了真相。所以为了继续欺骗下去,自然要灭口。
《寻梦环游记》
于是,两位主角放下他们的矛盾一致对外。
《新神榜:杨戬》
最后终于获胜。两个世界和谐相处,大家又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对了,今年春节档的《哪吒之魔童闹海》也是这样的)
《驯龙高手》
新“套路”与老“套路”
本文并不是要吐槽合家欢电影的套路,(好吧……有一点这个意思)毕竟,套路自古便有,何必对今日电影的套路化耿耿于怀?况且套路本就是类型化商业电影工业化生产的内在需要。然而,当今的套路又与过去十余年以前的套路有所区别。这篇文章所想辨析的,便是3D动画电影兴盛之后、“合家欢动画”电影的概念成熟并大行其道的十余年间,动画大片形成的新“套路”,以及其和十余年之前动画电影的老“套路”之间的区别。(注:下文中使用“套路”一词是非贬义的)
这些区别,主要还是集中在主角和反派的设置上。
1.双主角的流行
如上文所说,如今流行着的双主角模式中,两个主角从个性气质到身份地位都差异巨大,甚至可能分属于两个对立的阵营。他们因为某些共同的目标相遇并踏上旅途,并发生摩擦、对立与和解,最后成为挚友。
这里需要辨析清楚的是,并不是电影里有两个主角就可以算作这一“套路”。两个主角身份、形象必定带有巨大反差,因为反差造就张力和戏剧性。(对了,今年春节档的《唐探1900》也是这样的)
如果主角分属不同或敌对阵营的话,那么两个主角所代表阵营的矛盾往往便是故事的主线。但除此以外,双主角模式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两个主角应当有各自相对独立的故事线,每一个主角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有着各自的目标和行动,离开另一个角色也仍然存在的角色故事。但之后随着两个角色相识相知,他们将互相感染对方,共同完成两个角色的成长弧线。
举例来说,我们可以对比《美女与野兽》与《泰山》两部电影。
在《泰山》中,有着传统的男女主角的设置,但实际上的第一主角是人猿泰山,女主角珍妮看似处于文明社会,与大自然中的泰山处于对立阵营,似乎构成双主角设置。但实际上珍妮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保护自然、保护森林的立场上的,她并没有自己在文明社会中要面临的矛盾,她的故事线是依附于泰山的,真正与泰山构成对立面的“文明人”只有剧中的反派偷猎者克林顿。因此,《泰山》是更老一辈的“套路”,是传统的“英雄成长”故事。
而《美女与野兽》则是双主角模式,剧中贝尔与野兽生活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电影从一开始便交代了贝尔特立独行的性格和她因此在生活中遇到的麻烦,以此编织贝尔自身的角色成长弧线,而野兽一方则更是显而易见地拥有他自己的故事。
这样一来可以归纳得知,《风中奇缘》属于双主角模式,而《花木兰》不属于;《星际宝贝》属于双主角模式,而《小美人鱼》不属于。
由上文《美女与野兽》《风中奇缘》的例子也可以看出,电影中设置两个主角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在好莱坞的真人影视领域,诸如《致命武器》《绿皮书》一类的“哥们电影”中早就已经类型化了。但新的“套路”的重点不在于双主角模式在过去是否已经存在,重点在于,双主角模式在近十年来的合家欢动画电影中如此大量的存在。
*上表是之前十年迪士尼和皮克斯的动画电影,蓝字表示具有双主角模式的电影,红字表示不仅具有双主角,且两位主角分属相对立的两个阵营/世界,或两个主角之间的矛盾构成电影主线的核心矛盾。
这与日益IP化的角色功能有关:在IP化的商业潮流中,塑造角色并造就IP价值的手段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塑造角色本身,一种是塑造角色之间的关系性。前者不言自明,而后者,即是我们通常所谓的“炒CP”,这一IP化角色叙事的考量,很大程度上造就了双主角故事的流行。
此外,由于当今连儿童观众的阅片量也不断增加,使得创作者可以在电影中加入更密集的信息而不用担心小观众们会看不懂,这也使得双线叙事越发容易被接受。
但即便如此,双主角只是一个普遍存在于各种电影的要素,还不能称之为一种“套路”,“套路”包含着整个系统。这意味着在故事中,两个主角,尤其是两个对立阵营的主角若要最终和解,往往还要设置第三方势力,也就是反派。消灭反派也就成为解决矛盾的必经之路。(对了,今年春节档的《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也是这样的)
而在诸如《疯狂动物城》《冰雪奇缘》等最典型的故事规范中,反派的设置常常作为一个悬念,在故事前期以好人形象登场,在后期再揭示其反派身份。其利用好人身份作掩护来施展阴谋,故意制造了角色之间的隔阂与对立,
2.颠倒的反派
当初,《冰雪奇缘》将王子设置为反派,形成了一个反套路的公主故事。之后十余年此类故事的流行,使反套路已经成为了新的套路。当现如今电影试图再以这一方式设置悬念时,一路过来的观众或许早就猜到,那个看上去是大好人的家伙肯定有问题!
一个典型的案例是《变形金刚:起源》中大反派御天敌的设定。
在早期的变形金刚G1动画中,御天敌作为擎天柱的前任汽车人领袖是绝对正面的领袖形象。但在近年来的变形金刚故事中,御天敌的设定不断修改,其形象越发堕落。直到2024年的《变形金刚:起源》中彻底成为一个对外敌投降、对内部欺压的龌龊形象,并最后造成了汽车人与霸天虎之间的矛盾。
这一形象的变化反映了变形金刚的故事从老“套路”向新“套路”转变,更不必提擎天柱和威震天在电影中被作为双主角而组成CP了。
这同样可以看出不同角色IP不同的重要性,擎天柱和威震天最后一定会走向敌对,大黄蜂一定是擎天柱的忠实伙伴,红蜘蛛一定是个给威震天找茬的刺头,这些都是不会修改的(不能OOC),但御天敌的设定却可以随意修改,毕竟,谁在乎这个老东西呢?
御天敌的设定可以随便改,但擎天柱和威震天的关系肯定不会
包括御天敌在内,在这一“套路”下,反派的伪装身份也不一般,他们通常一开始被呈现为某个德高望重的前辈,某个握有权柄的领导。在好莱坞电影中,其常常被设计为某个“偶像”,而在国产动画电影中,其身份常常是某位主角的“师父”。
好莱坞影片中的坏偶像们:
《极速蜗牛》
《飞屋环游记》
《宝贝老板》
《疯狂外星人》
《寻梦环游记》
国产电影中的坏师父们:
《姜子牙》
《白蛇:缘起》
《落凡尘》
《新神榜:杨戬》
《哪吒之魔童闹海》
都是正邪颠倒的反派设定,好莱坞影片与国产影片也的确有一些细微的区别。或许这其中有可供咂摸的三昧,但本文还是想尽量把“套路”的问题简单化。为此,本文是这样理解的:
反派被设计为主角的师父,而非主角的生父。这样的设计在《哪吒》中曾引起争议。
李靖从封建大家长被改编成了一个慈爱的父亲,这是对父权制的妥协吗?这是对反叛性的削弱吗?这是为了过审……啊打住打住!这实在是把简单的问题搞复杂了。
之所以李靖的形象如此正面,很有可能只是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这是一部合家欢动画,主要面向的观众是小朋友和带着小朋友进影院的家长,因此绝不可能将主角的家庭成员、尤其是父母设置为反面角色。
试想一下,当大手牵着小手在影院中把自己家庭代入主角家庭时,却看到屏幕上的家庭矛盾非常深重,那得是多么尴尬的事啊。
《新神榜:哪吒》也是类似的改编策略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卢克·天行者的父亲可以是反派,但巴斯光年的父亲不会是;星爵的父亲可以是反派,小嗝嗝的父亲不会是。
《玩具总动员2》中neta达斯·维达的魔王佐克被设置为巴斯光年的父亲,但在《光年正传》中这一设定被取消了。
因为在合家欢动画中设置父母做反面角色是不能触碰的雷区。像《驯龙高手》《魔法满屋》那样比较专横的家长已经是极限了,即便如此在故事的最后他们也一定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与小辈和好,同时告诫屏幕前的家长们要多理解自己的孩子。
《冰雪奇缘2》或许比较例外,剧中施展阴谋的反派是艾尔莎的爷爷。但爷爷的形象在电影里也仅仅一闪而过,而艾尔莎和安娜的父母依旧是十足的好人。
同样的道理,国产院线动画影片中纷纷将师父们设置为反派的现象,是对传统儒家“尊师重教”观念的颠覆吗?是批判儒家文化……啊打住打住!简单来说,国产影片的此类设计更多出于这样一个逻辑:主角常常被设置为带有“反叛性”的属性,但却不能反叛自己的生父,然而为了戏剧性和悬疑性又希望反派与主角具有某种关系性,所以有父亲的替代品,也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师父”形象。
最后,双主角模式和悬念式反派相结合,便形成了新“套路”的框架,这一框架可以大致这样看:一方面,电影追求戏剧性的冲突,因而双方主角所在阵营的矛盾常常构成了影片戏剧冲突的主线,这种矛盾可能是显性的,如《疯狂动物城》那样的直接冲突,也可能是隐性的,如《寻梦环游记》那样因代际之间的隔膜和误解形成的矛盾。
另一方面,作为合家欢动画又要求一个和谐美满的故事,因此即便可能出现主角(《落凡尘》)或主角的家人(《哪吒之魔童闹海》)牺牲的情况,但双方阵营的矛盾到最后必定会解决。(除非是《狮子王:木法沙传奇》《变形金刚:起源》那样的前传电影)而为了使这一最终和解符合剧情逻辑,则必定需要承认一个前提,即双方本没有你死我活、不可逾越的鸿沟,只是因为伪善的反派为了一己私利从中作梗,造作阴谋、欺骗双方,才引起了故事中的种种矛盾。于是,这样的逻辑将最终导向双方联手共同对抗大反派,既可以解决矛盾,又为故事贡献了高潮段落的大场面戏。
“套路”的历史
接下来我们来谈谈“套路”是如何形成的。
当然,要想说出动画电影中的“套路”的确切来由是不可能的,因为其可能来自真人电影、电视动画、独立动画、漫画等其他诸多媒介之间相互交叉的复杂影响。但是我们可以缩小范围、增加定语,看看“合家欢院线商业动画电影中的‘套路’的发展脉络”。
在动画诞生的早期,迪士尼是世界范围内少数能做到在院线商业电影长片中稳定、持续产能的动画企业。“古典时代”的迪士尼动画虽也有米老鼠唐老鸭这样的滑稽笑闹卡通片,和《幻想曲》那样的先锋艺术片,但当时主流的院线动画长片主要以童话故事、儿童文学名著的改编为主。
从《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到《睡美人》,迪士尼动画在原著基础上只进行轻度改编,改编的程度大多限于更多的动画奇观、歌舞表演或可爱动物的滑稽喜剧,因此,古典时代动画电影的“套路”围绕着真善美战胜假恶丑、平凡人梦想成真等质朴的、面向儿童的叙事规范进行编排。
可以看到,“古典时代”的作品既有《小飞侠》那样的世界名著改编,也有《101忠狗》这样对我们来说不是特别有名的作品的改编。虽然大多是天真无邪的童话故事,但也有《爱丽丝梦游仙境》这样的异色作品,即便对于这样的故事,其改编也基本遵循了原著。
华特·迪士尼老祖本人过世后,迪士尼进入长期的沉寂期,直到80年代末,迪士尼携一部《小美人鱼》王者归来,重新为院线动画商业片的叙事法则制定新的规范。此时的迪士尼对童话故事的改编堪称大刀阔斧。此后的作品无论原著如何,其故事大多遵循“英雄成长”的“套路”,引入真人影视中的编剧技巧,更加注重主角个人的角色弧光,展现角色在逆境中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思考(而非古典童话主角常常假借外力,如神仙精灵的魔法,或真爱、勇气引发的奇迹),克服困难,战胜反派,创造自己的幸福,此时角色IP化的商业规范也已逐渐形成。于是产生了《阿拉丁》《花木兰》《狮子王》等我们一代人经典的童年记忆和对动画电影之“常规”的认知。
只需将51年的动画与蒂姆·伯顿为迪士尼拍摄的新版真人版《爱丽丝梦游仙境》对比一下,就可以看出迪士尼在改编策略上的巨大不同了——新版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完全变成了一个女主角个人觉醒与成长故事,与原著的精神相去甚远。更不用提被改编的跟安徒生原著完全无关的《冰雪奇缘》了
不过当时的世界已不是迪士尼独霸院线动画商业片的时代了,尤其是皮克斯、梦工厂乘着三维动画的势头异军突起,新的“套路”被开创出来。
尤其是皮克斯——在故事内核与题材方面,皮克斯擅长使用高概念的创意设置来编织寓言式的情节,而在故事的编排方面,皮克斯也有一套自己的做法。
从一开始的《玩具总动员》,皮克斯就擅长使用双主角模式来构建故事,《海底总动员》《机器人瓦力》皆可以看到日后“套路”的影子。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怪兽电力公司》,你能在这部电影中看到日后“套路”中的一切要素:双主角的设置,两个世界的对立,用谎言欺骗大众的伪善反派领导。
不过,《怪兽公司》的两位主角虽性格相异,但还没有被设置为两个对立世界的人。毛怪和大眼仔一开始就是好朋友,而处于人类阵营的小孩阿布并没有自身独立的故事线。
此时也并不能将皮克斯的动画称为“套路”,因为套路还尚未形成。皮克斯不是遵守着套路,而是在开创套路。而套路之所以是套路,在于其可通过方便的方式快速工业化的生产类似作品,也就是说,在于其商业性。
因此,笔者认为,在《机器人瓦力》《飞屋环游记》《无敌破坏王》等影片逐渐产生新套路的雏形时,最终是《冰雪奇缘》的票房大卖为新“套路”的形成一锤定音。
《冰雪奇缘》之后,迪士尼又推出了有类似情节的《沉睡魔咒》(2014)和《仲夏夜魔法》(2015)。道路已然铺就,接下的《疯狂动物城》便是在这一坦途上高歌猛进的巅峰之作。
按照“英雄之旅”的经典框架来看,古典时代的迪士尼是符合“英雄之旅”叙事框架的,而90年代中兴时期的迪士尼则取消了下图红圈中的导师角色,更强调主角凭借自身的思想而觉醒,塑造主角的独立人格而减少强调他者的协助。而现如今的新“套路”中,导师或协助者角色更是被设置为最大的挑战,走向了完全相反的形象。
相近的时间,在国产院线动画方面,2015年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开启了国产院线动画电影的大门。当然,虽然其也有双主角的设计,但也仅此而已,并不属于前述套路下的作品,而仍然是“英雄成长”的老路子。
值得注意的,是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同档期上映的另一部“真人+动画”模式的少儿向国产电影——《捉妖记》。
当年,对于中国动画人而言,《捉妖记》挤占了《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大量排期,是动画人眼中的大反派。笔者尤记得当初带表妹去看《大圣归来》时,表妹却表示想看《捉妖记》的情景……(幸好《捉妖记》的票全部卖完了~)
不过《捉妖记》的确是当年的票房黑马,更重要的是,你能在这部电影中看到新“套路”的影子。
故事讲述了在人妖对立的背景下,小人物宋天荫(井柏然饰)和捉妖天师霍小岚(白百何饰)偶然与小妖王胡巴结下缘分,共同踏上对付妖物的旅程,最后却破获了雇佣天师捉妖的葛千户(钟汉良饰)在背后挑起人妖矛盾的巨大阴谋。
两个世界的双主角:人类中的小人物宋天荫和小妖王胡巴
悬念式的反派:号召捉妖的人类领导,实际是妖族的幕后黑手
连突如其来的唱歌跳舞都学来了……
并不能因此说《捉妖记》为国产电影引进了“套路”,也不能说后来的国产动画电影模仿了《捉妖记》。但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当年的国产电影界少儿向作品的编剧们,已经对这一“套路”驾轻就熟了。那么,当《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开启国产动画院线商业片的新纪元后,新“套路”在之后的《姜子牙》《哪吒之魔童闹海》等影片中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套路”的例外与“套路”研究的方法论
接下来要讨论例外的情况了。
《捉妖记》虽然拥有合家欢电影的一切要素,但本身不是完全的动画片。同样的道理,有些与合家欢动画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影片也有可能符合上一套路。
例如,2017年今何在网文小说《悟空传》改编的电影,也被(面目全非地)改编为了相似的套路。
故事讲述了在神魔对立的背景下,孙悟空(彭于晏饰)意外与阿紫、天蓬、卷帘以及杨戬(余文乐饰)结下缘分,共同踏上在天庭修仙、在人间对付妖物的旅程,最后却破获了天庭上圣天尊(俞飞鸿饰)在背后篡夺天庭权力的巨大阴谋。
两个世界的双主角:魔王转世孙悟空和天庭高材生杨戬
悬念式的反派:以维持天地秩序为借口的天庭领导,实际是迫害妖族的幕后黑手,也是修仙班级“校长”般的角色
而在电影之外的其他媒介,又比如国产游戏中,《仙剑奇侠传七》也有同样的套路。
故事讲述了在神魔对立的背景下,凡人女子月清疏(李诗萌CV)偶然与神界神将修吾(杨天翔CV)结下缘分,共同踏上调查天界关押凶兽在人间肆虐谜团的旅程,最后却破获了神界长老敖胥(阿杰CV)在背后挑起神魔战争的巨大阴谋。
两个世界的双主角:凡人女子月清疏和神界神将修吾
悬念式的反派:以维持天地秩序为借口的神界领导,实际是挑起神魔大战的幕后黑手,也是男主角修吾的师父
另外再如日本动画《普罗米亚》,虽然是二维动画,且不是合家欢动画,但其剧情却非常符合上述套路,或许与扳机社深受美式动画的影响有关。
故事讲述了在旧人类与能操控火焰的变种人燃族对立的背景下,消防员新人加洛(松山健一CV)偶然与燃族领袖里欧(早乙女太一CV)结下缘分,共同踏上调查燃族秘密与地球毁灭的谜团的旅程,最后却破获了普罗米城司政官克瑞·佛赛特(堺雅人CV)在背后挑起战争的巨大阴谋。
两个世界的双主角:热血笨蛋消防新人加洛和燃族高冷美少年里欧
悬念式的反派:以拯救地球为借口的国家领导,实际是迫害燃族、害死主角家人的幕后黑手,也是主角的“恩人”“导师”般的角色
不过话说回来,由于日本动画相对更多地面向细分市场,增加了日本动画的丰富性。因此使得日本动画电影相对于好莱坞不会特别“套路”。
而另外一方面,也有一些合家欢作品,其可能只一部分的带有套路的要素,而非全然符合这一套路。例如前些年皮克斯的《心灵奇旅》,虽然也有双主角、两个世界的模式,核心矛盾也是两个世界隐性的对立,但并没有设置真正的反派。而前年迪士尼的《星愿》和梦工厂的《变身吉妹》,虽然有悬念式的反派设置,但其剧情主线仍是十分传统的“英雄成长”结构。
因此,并不是说近十年的所有合家欢动画电影都遵循上文的套路,上文只是归纳了一种如今十分广泛存在的“套路”。如果我们将这个“套路”视作一个基准的话,那么《疯狂动物城》《哪吒之魔童闹海》是最接近于圆心的,而《机器人瓦力》《驯龙高手》则离得稍微远点,至于《夏日友情天》《超人总动员2》等等则只能算沾点这个套路的边了。
可以看到,虽然已经归结出了一种较普遍的套路,但是建议各位观众和编剧朋友最好不要将其视作某种形而上学式的教条规范。入乎其内之后,亦当出乎其外。在中心化之后再以去中心化的态度重新解构研究,千锤百炼才能磨炼编剧技术。
这也是笔者看待“套路”时秉承的方法论。并不需要一看到“套路”便觉得俗气而抵触。毕竟上文提到了那~~~么多的电影作品,虽然都用了同样套路,这些作品的评价却有的非常优秀,有的则糟糕透顶。
这是因为在类型片的大框架下,总还有诸多具体的内容可供施展拳脚。正所谓细节决定成败,同样的套路,角色塑造的是否引起共鸣?剧情逻辑的过渡是否合理?乃至某几个喜剧桥段、奇观桥段是否足够有创意?这些将都可能影响电影的最终反响。
那么在理解了同一套路的大框架后,若想继续深入研究套路的细节,其方法论又如何呢?下文试举几例:
通常认为在套路早期的开创者更具有原创性,而后来的因循模拟者档次会相对低一些。但从另一方面讲,后来者站在前人肩膀上,或许能将套路运用得更加炉火纯青,从而将类型片推向巅峰。
而套路的内部也在发生缓慢的变化,例如上文提到的《普罗米亚》《怪物少女妮莫娜》《星愿》都在故事的前半段就将悬念式反派的身份揭露了,大概是因为编剧知道观众已经能猜到套路了,所以也就没必要再卖关子了。
《怪物少女妮莫娜》中,故事不到一半悬念便揭示了,之后主要讲述主角如何揭穿反派和反派的自我掩护
最后,在一个套路的外部,还有其他套路的衍生。本文也只是思考了一个比较普遍的“套路”,商业片中还有很多其他的套路可供研究。
例如有这样一种与上文所提到套路类似的另一套路变体:双主角模式下设置两个不同阵营的男女主角,但将反派的悬念放置在女主角身上,即女主角由于迫不得已的原因接受反派的指挥,以间谍的身份来到男主角的身旁卧底,最后双方会擦出感情的火花并共同击败第三方的大反派。这个套路下的作品有《风语咒》《功夫熊猫4》。(对了,今年春节档的《封神第二部:战火西岐》也是这样的)
另外也有性别逆转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男方成为卧底的原因往往是更深层次上对女主的爱,例如《白蛇2:青蛇劫起》《小倩》(2024版)。
结语
在观看了如此多电影的如此多套路后,可以发现,到底还是套路得人心。那么之后留给编剧的问题,应当是如何在类型的框架下不断打磨。如上文所说,同样的套路,仍然有许多可操作的空间。
但是如果说同一套路的故事,故事内核能有多么巨大、天差地别的不同,那恐怕也是谈不上的。上文所有对套路的辨析,主要倾向于编剧技巧的技术主义分析,而非价值评价的批判理论。在笔者看来,将商业片中的套路与某种宏大的、法兰克福学派式的社会理论关联在一起可能有些太上纲上线了,所以还是尽量把问题简单化为好。
毕竟,这只是一部合家欢的动画商业片,不可能产生某种激进的、颠覆性的价值和观念,最终,主角们会和解,反派会被打败,矛盾会被解决。造梦的电影会造出一个和谐的幻象,让我们愿意花费几十块钱获得两个小时的忘我和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