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承雍
《大唐国库》葛承雍著浙江古籍出版社
大唐王朝的国库位于首都长安皇城之内,它由朝廷独立管理全国财赋税收的太府寺负责,高高的皇城墙和宫墙隔离了人们的视野,进出用的鱼符公验审核非常严格,人们不知道里面的库房建筑如何排列,唐诗描写的“左藏院山水池”遮挡了大门内的密阵布局,只在暮昏警戒鼓声敲响时留下高墙的长长暗影。
国库盈亏是王朝经济走势风向标
在唐朝政府管理制度中,太府寺统辖下的左藏库掌管全国赋税收入的钱币、布帛等,即号称“正库之物”,而右藏库则负责接收全国地方州县给中央的常年贡品与邦国宝货。按照国家大典《唐六典》所载,左藏库的地位更为显要,管理左藏库的官员职级虽在七品至九品之间,但专业权重,“天下财赋”尽在手中,朝廷官员也不能靠近四周都有禁军守护的左藏库,皇帝若想支取帑藏开销,也要走专门手续另从宫城大盈库提取。
国库丰盈亏损显现着一个国家的兴盛衰败,是一个王朝经济走势的重要风向标。唐承隋制,储备未尽,大乱之后对仓廪、库藏格外重视,积极推进国库管理制度的法律化,留下了一系列针对府库犯罪惩罚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条文。
在中国历史的长河里,每个国库充实的王朝都是经济发展、财政稳定、收入提高、物质丰富的朝代。唐代经过近百年的连续积累,到了唐玄宗登上皇位坐了四十年的龙椅后,“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大诗人杜甫回忆开元年间百姓生活相对富足,情不自禁地赞美道。海内殷富,河西与陇右遍地良田,南方经济得到进一步开发,山东青齐地区米价降到了历史新低,一斗米只卖三文钱,买一匹绢才需要两百钱,道路两旁列酒肆招待行人,旅店有驿驴,行走千里不需担心安全,这对经历过多重社会危机的王朝来说确实来之不易,因而被称为“开元盛世”。
“大开内府恣供给”致入不敷出
封建王朝一有积蓄,就开始骄奢无度,大肆挥霍多年积累的家底。唐玄宗李隆基带头“嘚瑟”“炫富”,赏赐后宫无度。但是国库管理严格,臣僚为了阿谀奉承,就骗他不出国家经费就可任性挥霍。天宝八载(749年),距离社会大动乱不远的年份,年近七旬的“太平天子”唐玄宗为了夸耀王朝的熠熠生辉,决定带领朝臣一同去参观“天下财赋归左藏”的国库。平时不对人开放的左藏库,虚实不为官员所知,唐玄宗兴冲冲地亲自带领他们一睹库内虚实。
文武百官进入库房后,被眼前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惊呆了。以前皇帝曾经从左藏库这里支取金帛赏赐给他们,那只是沧海一粟,自己得到的竟比不上钱柜物架的犄角旮旯。唐玄宗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方豪爽,让大臣们更加服膺于自己创造的繁华盛世,下令直接从中取出一部分金帛按照等级赏赐群臣。
国家富裕了,国库填满了,各级巧取豪夺的臣僚也多了起来,贪污巨万的官员被杀头贬谪的也很多。但玄宗认为一个大国眼下四海升平,财富堆积如山,还不算自己任意挥霍的“小金库”——大盈库与琼林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守着如此巨额财富,还忧心什么呢?于是,“大开内府恣供给,玉缶金筐银簸箕”,在皇宫里任由受宠的杨氏家族消费,在边界上军费开销高达一千二百六十万石一年,而天宝年间每年地税收入也才一千二百四十万石左右。终致入不敷出。
朝廷国库变成天子私库
经济上,一段时间的富裕,掩盖了政治上的深层问题。出身于营州柳城“互市牙郎”的粟特胡人后裔安禄山,竟然利用胡商行贿手段,爬上了政治舞台的高位,被封为平卢、范阳等地节度使和东平郡王。他一面不断向长安朝廷“月贡”迷惑皇帝,除了金银财宝还进奉奇禽异物;另一面派胡商到诸道“岁输财百万”,密谋幽州府库独霸一方。
野心极大的安禄山终于发动了叛乱,河北、河南大批州县在极短时间内沦陷,此后叛军势如破竹,攻入东都洛阳。潼关告急,大难临头。为了守卫长安,玄宗“发左藏库缯帛大募兵”,想利用资产盈溢的左藏库,招募精兵强将抵挡叛军。可是掌管国库的宰相杨国忠却守财奴式地仍然不愿意打开库门,坚持“不可耗正库之物”。还派人去太原出售不用纳税的僧籍,以便募集军费,趁机在短时间内就得钱百万。但捞横财使朝廷彻底丧失了民心,天下莫不切齿,百官上表请诛杨国忠。
公元756年,国势崩坏造就了长安大唐国库坍塌的命运。
六月叛军已经在潼关叫阵,朝堂里无人对策,玄宗一面虚张声势地要去亲征,一面带着杨贵妃匆忙逃离皇宫。黎明出延秋门过左藏库,杨国忠建议将国库付炬焚烧,不留给叛军。唐玄宗于心不忍,凄惨地说:“叛贼进城必然搜刮百姓,不如留下,别再重困大唐赤子。”但后来的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玄宗率领亲近嫔妃、官员一撤离宫城,长安大量百姓就趁乱冲入宫禁,从左藏库中盗取金宝,有些人甚至骑驴上殿抢运,国库左藏和大盈内库等大批库房都被民众点燃焚烧。留下的官员将库藏钥匙交给进城后的安史叛军,叛军又把长安城王公宅邸和百姓舍屋“大索三日”搜刮了个底朝天。国库,这个盛世的财富标志,随着政治上的颠覆而断层崩塌了。
安史之乱平定后,唐军终于收复了长安,但原来左藏库物资已经散尽不知所终,一代代新的天子又疯狂地搜刮失去的金帛钱物,并将左藏库合并入皇帝的大盈和琼林两库。朝廷国库变成了天子私库。这就更加激起了各路藩镇和各地府县的觊觎,抢掠长安皇家库藏成了动乱的目标,直至黄巢“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可以设想,在痛定思痛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国人都将沉浸在对国库历史的不断反思中。如果这是一个我们从未认真关注过的问题,那么这本图文并茂的《大唐国库》,将引领我们进入一个新的思考境界。
(作者为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