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特邀作者田仲福编辑汪江军
阿尔及利亚总统特本。图源：新华社
阿尔及利亚和法国的关系最近可谓一波三折。
2月26日，阿尔及利亚民族委员会宣布暂停与法国参议院的关系以抗议法国参议院议长热拉尔・拉尔谢到访西撒哈拉，阿尔及利亚认为法国在西撒哈拉问题上支持其宿敌摩洛哥并在该地区推行霸权主义。同一天，法国总理弗朗索瓦·贝鲁向阿尔及利亚发出了现实“四至六周”的最后通牒，威胁要废除有关移民问题的“所有双边协议”。他说这些协议“没有得到遵守”。四天前也即22日，阿尔及利亚拒绝接受被法国驱逐的米卢斯恐袭案嫌犯布拉西姆・A，法国认定其实施了法国米卢斯市持刀袭击事件，事件造成一人死亡、三名警员重伤。
阿尔及利亚自1830年被法国占领到1962年独立共被法国殖民132年，阿独立后至今和法国的关系龃龉不断。
日积月累的外交矛盾
尽管相隔一个地中海，但近几年，阿尔及利亚与法国的外交矛盾，丝毫没有减少——
2025年1月9日，旅法阿尔及利亚籍网红Doualemn因在网上发表不当言论于被法国当局吊销居留证并驱逐出境。但阿尔及利亚拒绝Doualemn入境，法国总理白鲁谴责阿方拒绝接收本国公民的行为“不可接受”。1月26日，法国总理白鲁召开移民控制部际委员会（CICI）会议，宣布法国将对签证发放政策进行跨部审核，法方要求阿尔及利亚政府重新审议两国签署的所有协约。
2024年11月16日，拥有法国、阿尔及利亚双重国籍的作家阿莱姆・桑萨尔从法国返回阿尔及利亚时在机场被捕。阿官方媒体报道称桑萨尔将因多项罪名受到起诉，包括“破坏国家完整、团结和国家机构”，面临被判处无期徒刑的风险。桑萨尔此次被捕可能与他最近对极右翼法国媒体《边界》发表的声明有关，当时他说西撒哈拉在历史上是摩洛哥的一部分。对于阿莱姆・桑萨尔被捕一事，法国总统马克龙表示关注，称法国坚定支持桑萨尔的言论自由和所有知识分子的言论自由。法国外交部长巴罗强烈谴责阿尔及利亚对桑萨尔的“毫无根据的”拘留，称这一行为“完全不可接受”。
2024年7月30日，因马克龙表示支持摩洛哥关于西撒哈拉自治的计划，阿尔及利亚宣布“立即召回”驻法国大使。
2023年2月8日，一名被限制离境的阿尔及利亚公民被法方人员秘密带入法国，阿尔及利亚总统特本因此决定立即召回驻法大使进行磋商。阿外交部发表声明，强烈谴责法国外交、领事和安全人员“侵犯阿尔及利亚主权”，称法方此举“不可接受”，对两国关系造成“巨大损害”。
2021年10月2日，马克龙批评阿尔及利亚独立后的“政治-军事体制”，称阿尔及利亚的“官方历史被完全改写”，还质疑“在法国殖民之前，是否有阿尔及利亚这个国家”，同时法国政府宣布大幅削减阿尔及利亚公民可获得的签证数量。阿尔及利亚总统府发表声明召回驻法大使。
阿尔及利亚首都阿尔及尔。图源：新华社
历史与现实交织的外交纷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尔及利亚和法国关系恶化也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其原因也是多方面的。
移民与签证问题。1968年法国与阿尔及利亚签署协议，为阿尔及利亚公民在法国生活工作提供了一系列特殊待遇和权利，其中包括签证便利。该协议是在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后不久签署的，目的是缓解与新成立的阿尔及利亚之间的紧张关系，同时保持与这个曾经是法国领土一部分的地区的紧密联系。
2013年法国与阿尔及利亚的政府间免签协议规定持有阿尔及利亚公务护照、外交护照的人士可免签自由进出法国，这项协议涉及数千人。但近些年法国因阿尔及利亚拒绝接收被驱逐的本国公民，考虑采取包括收紧签证政策、重新审议两国协议等措施。
西撒哈拉问题，是最为直接的矛盾之一。西撒哈拉地区是一个有争议地区，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和渔业资源。摩洛哥声称对此地拥有主权，目前实际控制西撒哈拉四分之三以上土地，西撒哈拉人民解放阵线统治着该地区以东大约四分之一的荒芜地区。在西撒哈拉问题上，阿尔及利亚认为法国支持摩洛哥是对其历史上殖民行为的延续，是“新老殖民大国”的勾结，是对西撒哈拉人民自决权的剥夺。
2024年7月30日，马克龙致信摩洛哥国王穆罕默德六世，称巴黎承认西撒哈拉自治计划，认为这是“符合联合国决议的正确、持久和经过协商的政治解决方案的唯一基础”，这一表态意味着法国在西撒哈拉问题上明确站在了摩洛哥一方，法国公开支持摩洛哥被阿尔及利亚视为对其地缘政治利益的挑战，可能改变该地区的政治格局，使阿尔及利亚在地区事务中的话语权受到影响。阿尔及利亚在法国表明立场后，立即召回驻法国大使，使两国关系陷入紧张。
同时，以核试验为代表的历史遗留问题也让两国之间的纷争更为复杂。1960年至1966年，法国在阿尔及利亚南部撒哈拉沙漠地区进行了十几次不同规模的核试验，阿尔及利亚促进健康和研究发展基金会认为，法国在阿尔及利亚进行核试验，其破坏性影响持续数十年，在核试验中使用的化学和放射性元素使大量阿尔及利亚人受害。阿尔及利亚总统特本2月初在法国《观点》周刊刊发的专访文章中，要求法国对其在阿尔及利亚南部沙漠进行核试验和使用化学武器的后果进行赔偿，称两国应就核试验问题达成最终解决方案。阿尔及利亚国民议会议长布加利2月13日在阿尔及尔也敦促法国对其在撒哈拉沙漠中进行核试验的后果承担全部责任，并对核辐射和核废料场所进行清理。
此外，阿尔及利亚政府同时要求法国政府对其在阿尔及利亚的殖民历史道歉，尽管马克龙在当选总统之前曾将法国对阿尔及利亚的殖民描述为“反人类罪”，并且与2020年7月3日将19世纪法国在阿殖民初期丧生的24名阿尔及利亚战士遗骨交还阿方，但法国政府层面没有就殖民历史向阿方公开道歉，历史问题成为法国与阿尔及利亚关系起起伏伏的重要原因，阿尔及利亚觉得法国没有采取足够行动来清算殖民历史。
最后，法国国内极右翼势力对与阿尔及利亚的外交关系问题持强硬态度，部分右翼政客不负责任的言论和行为为双方麻烦不断地关系火上浇油。国民联盟副主席塞巴斯蒂安·舍努（SébastienChenu）在BFMTV新闻台表示：“法国发放给阿尔及利亚的签证数量已经过多。”“我们甚至可以考虑彻底停止（对阿尔及利亚公民）发放签证”。法国司法部长达尔马宁提议取消2013年法阿政府间免签协议，内政部长勒塔约等强硬派主张对阿尔及利亚采取更强硬措施。而阿尔及利亚对法国针对部分阿尔及利亚高官的入境限制措施表示“惊讶”和“不解”，并谴责为“挑衅”，称会采取对等反制。
世界文化遗产阿尔及利亚贾米拉古城遗址。图源：新华社
龃龉中不断调试的阿尔及利亚法国关系
尽管法国和阿尔及利亚关系起起伏伏，有时甚至剑拔弩张，但两国因为历史渊源和现实利益问题，都不想彻底撕破脸，在国家利益第一的情况下双方会权衡利弊来适时调整外交政策。
经济上，法国和阿尔及利亚经贸关系密切，2023年，阿尔及利亚与法国的贸易额为118亿欧元。法国是阿尔及利亚最大的外资来源国，也是阿尔及利亚石油和天然气的重要出口市场，阿尔及利亚是法国工业制成品的重要销售市场，双方在能源、贸易等领域有一定合作基础和共同利益。
法国和阿尔及利亚的文化关系也源远流长且复杂多元，阿尔及利亚曾是法国的殖民地，殖民期间，法国在阿尔及利亚推行法语教育、传播法国文化和价值观，建立了法国式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这些都对阿尔及利亚文化产生了深远且持久的影响。时至今日，法语仍然是阿尔及利亚的官方语言之一，在政府、教育、商业等领域广泛应用。许多阿尔及利亚人能够熟练使用法语进行交流、阅读和写作，大量的法国文学、学术作品、流行音乐、电影等在阿尔及利亚传播。
法国的面包、奶酪等饮食文化在阿尔及利亚深入人心，阿尔及利亚的城市中随处可见法式面包店和咖啡馆。阿尔及利亚的库斯库斯美食、烤肉等传统美食在法国也颇受欢迎。
同时，大量阿尔及利亚人移民到法国，形成了具有一定规模的阿尔及利亚裔群体，并逐渐融入法国社会，接受法国文化的熏陶，成为两国文化交流和融合的重要纽带，促进了法国多元文化的发展。
法国和阿尔及利亚的关系是在历史、政治、经济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下不断发展和演变的，目前双边关系摩擦不断，但双方外交部门仍保持一定沟通渠道。法国外交部长巴罗等官员希望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阿尔及利亚也曾表示无意加剧与法国的紧张关系。如果双方能以务实态度，通过外交谈判，在西撒哈拉问题、移民遣返和核试验等核心矛盾上寻求谈判解决问题，在其他国际事务中找到共同利益点，双方的紧张关系就有可能得到缓解，逐步恢复对话与合作。另外，国际社会尤其是欧盟出于地区稳定和自身利益考虑，积极推动法阿双方进行对话和谈判，解决双边关系中存在的矛盾和问题。
经历过多次外交摩擦的法国和阿尔及利亚也会对各自的外交政策做出调整。阿尔及利亚可能会进一步寻求与其他国家的合作，如加强与非洲联盟国家、阿拉伯和伊斯兰国家、俄罗斯和中国的关系，减少对法国的依赖，提升自身国际地位和话语权，在国际事务中更加独立地发挥作用。法国也可能会在处理与阿尔及利亚关系的同时，更加注重与其他北非国家以及地中海地区国家的关系，调整外交策略，以维护其在该地区的利益和影响力。
（作者田仲福，北方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副研究员，区域国别研究院卡塔尔研究中心副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