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姚桃娟
“雨水”节气后两天，我给宁波新城实验学校一个班级的小学生讲一节课《跟着节气来博物》，这次准备教他们学习有关“雨水”的物候、诗歌，认识两种小植物—荠菜与艾草。为此我就去家附近的明湖公园寻找这两种草，心想这个公园新建成，还没有完全园林化，肯定有不少野草冒出来了。
出东门，沿河岸向南走，只见河岸草坪边缘、空隙处，宝盖草、小鸡草、小巢菜等等野草已纷纷钻出地面，一色的新绿，这些早春野草仿佛怯生生地告诉人们，春天来了，春天来了。走入路右边还没绿化过的一大片空地，只见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挤挤挨挨、连成片的艾草，让我眼睛一亮，产生莫名的亲切感。艾草刚刚长出地面，如新生儿一般，全身披着柔柔的绒毛，缀着细密的露水，在早晨的柔光里，可爱极了。
野豌豆也长出很多，它是一年生或二年生豆科爬藤植物，这时，豆苗已长成一手托高了，嫩绿的长椭圆形叶子轮生在叶轴上，叶轴的顶端两根卷须触角一样向前伸出，似乎在试探着什么；再细看一下，主茎淡紫色，上面的茎渐变为淡绿色；有趣的是，顶端几片新长的嫩叶还没有展开，就如一把折扇半开半合着。
野豌豆的生长速度非常快，惊蛰以后，它们就会开花结籽了。野豌豆花的花冠紫红色，长倒卵圆形的旗瓣神气十足地竖起，两侧翼瓣短于旗瓣，还有龙骨瓣护卫着，像所有豆科植物的花瓣一样，显得与众不同。在早春还少野花铺开的时节，野豌豆花送来了春意盎然的气息，给它正面拍，侧面拍，这野孩子还挺“上镜”的。野豌豆的荚果线长圆形，是“小版”的黄豆，它嫩时绿色，成熟时黑色，果瓣会扭曲爆裂，自动播种。
紫色野豌豆花。视觉中国。
现在可食用的早春野菜有荠菜、水芹菜、马兰头等，野豌豆不列其中。但在2500多年前的《诗经》时代，野豌豆却是采来食用的。《诗经》里称为“薇”的植物，教科书就解释为野豌豆，又称救荒野豌豆。“薇”从汉字结构分析，是个会意字，草字头下一个“微”，即是微草，微草就是小草或是苗，就是刚冒头的豆苗；“薇”字的发音，口形微微张开，平和轻柔，“采薇”两字一读就有种美好的感觉，艺术的感觉，这样看来，“薇”的名字比野豌豆文雅多了。每年寒意尚浓的早春时节，看到茂盛生长的野豌豆，我总会想起《诗经》中“采薇”这首诗，“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家亦暮止。”心里会升起一种莫名的伤感，为时间的流逝，为家的思念，抑或是别的说不清的情绪，同时我又会想，所采的“薇”是野豌豆，那能食用吗？
《诗经》时代的人，就像大地上的一根草一样，他们比现代人更真切地感知着季节的变化，也比现代人更热切地盼望着春天的到来。是的，经历了隆冬严寒，缺衣少食，困顿于冰天雪地的人们，一定更期盼着春回大地，冰雪融化，草木欣欣向荣，赠予他们暖气，赠予他们绿色食物，赠予他们新生的希望。读《论语•侍坐章》，孔子询问弟子们各自的志向，曾晳的回答就是春天到了，新春的衣服准备好了，约上几个孩子、大人，一起去沂水洗个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然后唱着歌，回家。就是这样朴素自然的志向。试想一想，春风拂面而来，在有太阳、气温高的时候，脱下厚重的棉袄，洗去身体一冬的污垢，那该多爽啊。小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暖气装备，整一个冬天，哪里可以脱光了衣服洗澡啊。待春暖花开，脱掉衣裤一洗澡，一个个别提有多脏了，按人们的说法，全都像“花皮田鸡（青蛙）一样。那时候，是不是更盼望着春天快回来，天气快热起来。
黑夜里盼望着黎明到来，冬日里盼望着春风吹拂。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蛰伏了一冬的人们也苏醒活跃起来了，去田野山间采野菜去，采薇去。早春，青黄不接，无以裹腹，正好采野豌豆苗聊以充饥。有的植物往往在苗叶期可以食用，而花果期及种子就有毒，不能食用；有的果实未成熟时有毒，不能食用，而待成熟了却无毒，可食用，这其实是植物自我保护的一种生存智慧，如龙葵的果子嫩青熟黑，青时有毒不能食用，成熟变黑就可食用，家种的蕃茄也一样。
《救荒本草》中记载，野豌豆“苗初就地拖秧而生，后分生茎叉。苗长二尺余，叶似胡豆叶稍大，又似苜蓿叶亦大。开淡紫花，结角似家豌豆角，但秕小味苦。”除了描述野豌豆的形态特征外，还表明了其名称的来由，即它的果荚如家种的豌豆。《本草纲目》中还记载：“巢菜有大小二豆，大即为薇，乃野豌豆之不实者。”由此可知，巢菜有大、小两种，大巢菜即是野豌豆，小巢菜与野豌豆同期长苗萌叶，它的叶子和果荚比野豌豆更小，两者都被称作菜，表明豆苗皆可食用。
《诗经》中至少有两首诗写到“采薇”，一首是《诗经•召南•草虫》。“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意思是“我”登上南山，去采集野豌豆，没有见到我的夫君，我的内心感到伤悲。这是一首思妇诗，通过物候的变易和内心情绪变化，表达夫妻之间离合悲欢的感情。首句“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写得有声有色，诗中蝈蝈的鸣叫、螽斯的蹦跳，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女主人公春日登上南山，采集野豌豆，想起长久不见夫君一面，不禁忧思愁伤，而夫妻相见相聚又是那么的温馨愉悦，这是多么富有生活质感的诗篇啊。从秋至春，岁月变易，相离相聚，或悲或喜，人间生活，跃然纸面，极富艺术感染力。
而《诗经•小雅•采薇》更因为诗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传诵千古，成为中国古典诗“一切景语皆情语”的典范之作。你读着：以前我离开家乡出征时，杨柳依依随风飘，如今我回家途中，大雪纷纷满天飞。离别时，家是那么令人留恋不舍，柳枝条仿佛也在挽留呀；而今我回来时，大雪纷飞，彻骨寒冷，家在“我”心中却是温暖如春。古人写景抒情真是高妙至极。
《采薇》是一位戍边兵士思乡盼归之作，它恰与《草虫》形成互为顾盼对望的双方，爱的双向奔赴。在这首诗里他既有离乡戍边对家的渴望，又有出征打仗对战胜的企盼与自豪。全诗共六章，每章八句。前三章都以“采薇采薇”起兴，写薇冒出新芽，长成嫩叶，直至茎枯叶老，表明时间永是流逝，而唯有对家的思念、盼归之情却始终萦绕不息。在诗中“采薇采薇”，既是生活劳作，又是兴感寄怀的媒介，于平常的劳作生活中催化着、浓缩着一种人文情怀，此诗历久弥新，读来依然深深打动人心。一部《诗经》真是我们中国文化的宝藏。
现在我们的科技越来越发达了，物资也越来越丰富，人离自然却越来越远了。春天的小区像花园一样美，可上班、上学我们从车库底层开车出去，到单位，到学校，又从车库底层乘电梯上去，地面上一株草的萌生、一朵花的开放，跟我们有关吗？看起来一点都没关系，我们都没有看到它，但事实真的如此吗？那天去小学上课，我带去了采来的一些艾草，还有两株已开花结籽的荠菜。艾草每人一株，发给班里学生，引导他们运用“五观法”去认识观察植物，孩子们眼看，手摸，鼻嗅，口尝，气氛别提多热烈啦。自然界中的那些小草小花果然最契合小孩子的心意，他们是最要好的伙伴朋友。野草都长得很低矮，各自不同的苗叶花果都在孩子的眼里手中，可触可闻，可亲可玩，这是他们进入自然世界，探索自然奥秘的途径，而野草种种不同的禀性又会给他们以丰富的心灵滋养。
“雨水”已过，“惊蛰”雷动，天地万物，欣欣向荣，青山绿水，呼唤着你我投入春天的怀抱，一起去山间田野，聆听鸟儿的歌唱，花儿的开放，一起去“采薇采薇”，去吸收天地灵气，吸收春天强大的能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