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报道记者郭媛丹]在全国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中船集团七〇二所所长、“奋斗者”号全海深载人潜水器总设计师叶聪感受到了祖国对大国重器装备能力的重视。9日，叶聪接受《环球时报》专访时不仅讲述了对今年政府工作报告的体会，也讲述了深海探测背后的故事，在他看来，载人潜水器角色已发生变化，从单打独斗到集群协同。
深远海绿色智能技术试验船将投入使用
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加快概念验证、中试验证和行业共性技术平台建设”。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句话有些陌生，但叶聪能脱口而出，并深感切中要害。“我非常关注这句话，因为这句话非常直接地表明国家对于促进科技和产业创新的融合、发挥科技成果转化和产业培育的重视。”
作为一名科研人员，叶聪深刻懂得一个“金点子”从产生到演变成合格“产品”中间需要经历的曲折，也因此让他有共鸣。2002年，年仅23岁的叶聪被任命为“蛟龙”号的总布置主任设计师，经历了设计、制造与海试的10年后，2012年6月24日，叶聪驾驶着“蛟龙”号成功下潜至海平面以下7020米，实现了我国7000米潜水器从0到1的突破。
叶聪解释，概念验证是指对一些好的主意进行验证，中试验证则更进一步，是针对一个科研的样机抽样、验证，从而将样机变成一个可靠好用的产品，降低成本，符合计量化生产需求。“行业共性技术平台可以提供测试验证的服务，帮助企业把这个新技术变成好用、可靠的产品，从而推动技术和产业的发展。这个平台既向科研人员开放也对普通民众开放，鼓励产学研等各方主体参与共性技术研发和应用。”
叶聪正在从事行业共性技术平台的研发和应用，他所在的深海技术科学太湖实验室重点推进的一个项目是深远海绿色智能技术试验船，这艘船正是行业共性技术平台在实践中一个具体体现。
“这艘船计划今年下水投入使用，它不是一个科考船。”叶聪特别强调，这艘船是一个功能全面的试验平台，为各种先进的船载设备提供一个极为接近真实的深海环境。在这个平台上，科研人员可以对设备进行全方位的测试与验证，以检验它们在深海极端条件下的可靠性、稳定性和性能表现。通过这样的试验，不仅能够及时发现并解决设备存在的问题，还能够为设备的后续改进和优化提供宝贵的数据支持，从而推动船载设备技术的不断进步和发展。“比如一台空调，要验证其在船上是否能够正常使用，就需要提供一艘船、一个海洋环境。这艘试验船就是这样一个平台。也就是说这艘船可以为智能器件、设备与系统提供宝贵的实船测试验证和示范应用机会，还能提供深远海科学试验保障。”叶聪表示。
一直在更新迭代
我国自上世纪90年代全面开展深海探测以来，在深海调查技术领域经历了从引进、改进到自主研发和制造的发展阶段，形成以“蛟龙”号、“奋斗者”号等载人潜水器为代表的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深海装备。叶聪亲身参与了“蛟龙”号、“深海勇士”号、“奋斗者”号3台载人潜水器的研发，这3台潜水器都由我国自主研发，并且备受外界关注。
叶聪在2024年全国两会期间曾称这3台潜水器都处于“青壮年”，而且近3年全球一半以上的载人深潜任务是由它们完成。他向《环球时报》介绍了这些“青壮年”的主力一直都在更新迭代，越来越好。“我们每年都在提升潜水器装备的技术水平，比如‘蛟龙’号换了新电池、新动力，作业能力不断提升，而‘奋斗者’号则提升了它的照明和摄像系统，从而可以对水下目标进行更好的拍摄，并具备更优异图像处理能力。”作为潜水器的“娘家人”，叶聪对凝聚了心血的“孩子们”关心备至。“不仅如此，随着潜水器用户越来越多，包括科学家、工程师在内的用户对潜水器提出了新要求，我们也根据需求在不断对各种能力进行提升。”
目前，搭载“奋斗者”号的“探索一号”科考船正在完成人类对普伊斯哥海沟的首次科考。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和新西兰国家水资源和大气研究所组织开展的此次载人深潜联合科考航次为期3个月，于今年初启动。
“包括新西兰在内的国外科研人员对‘奋斗者’号非常认可。”叶聪表示。中国-新西兰联合深渊深潜科考始于2022年底，此前两国科考人员借助“奋斗者”号载人潜水器到达了新西兰北部克马德克海沟最深点。
据统计，世界上深度超过6000米的海沟有30多处，作为地球最深邃、神秘的海域，人类的探索对于科学研究、资源开发和环境保护等多领域都具有重要意义。叶聪表示，“我们希望每年去一两个陌生海沟，在‘奋斗者’号的全寿命周期能尽可能多地抵达陌生海沟。”
一个又一个首次，一次又一次最深点对于“奋斗者”号有怎样的挑战？叶聪解释说，“每一次到陌生海沟的探索都是一次全新的尝试，都是一次挑战。通俗来说，成功登顶珠峰并不意味着攀登其他世界级高度的山峰就毫无难度，恰恰因为不同山峰有不同地形、环境温度各异，每一次攀登都有新的挑战。”
据叶聪介绍，因为“奋斗者”号抵达或将要抵达的陌生海域是前人未曾涉足的海域，相关信息比较匮乏，因此前期需要做大量的技术准备以及收集相关环境的各类参数以便潜水器可以在海底实施安全操作；同时，对于不同学科的科研人员而言，他们有不同的需求，因此还要不断更新作业工具以满足需求。
从单打独斗到集群协同
此前叶聪曾身先士卒地一次次突破新的深度级别。“奋斗者”号在马里亚纳海沟坐底的海试之际，叶聪成为幕后指挥者，同时协调“双船双潜”，即“探索一号”和“探索二号”两艘母船，“奋斗者”号和“沧海”号两台潜水器。随着角色的转变，叶聪对中国深潜事业也有了新的认识，潜水器单打独斗的时代将迎来新的变化，从小编队，到大编队，再到网络化，未来载人潜水器将向全海深谱系化、功能化方向发展，为深海科考、水下工程、深海考古等提供支持。
叶聪进一步解释说，潜水器“单打独斗”是指一台潜水器下潜到海底，独自在海底进行作业，探测范围从几公里到十几公里。“现在我们实现了载人潜水器与无人潜水器之间的通信与协同作业，这种模式好比飞船带着一个伴飞的小卫星。当载人潜水器下潜需要进行定点精细作业时，就可以放出无人潜水器，其作业范围更远，抵达海域更深。而且，载人潜水器不仅可以与一个无人潜水器配合，还可以与多个无人潜水器进行配合，在更大海域内进行作业。在这个体系内，潜水器不再是单一的作业工具，而是变成了体系的核心，担负着领航指挥的功能，指挥一群小机器人、小工具一起作业，体现出集群协同的优势。”
今年，“智能化”是技术装备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叶聪对此表示，作为一个热门话题，特别是DeepSeek这种逻辑推理模型的兴起的确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一方面，DeepSeek对于潜水器的设计方法以及控制技术等方面有一定的促进作用。另一方面智能技术并不仅局限于人工智能模型。”
叶聪表示，在我国前期的潜水器研发中已应用了很多智能技术，早在2000年“蛟龙”号的研发过程中就使用了智能技术，比如潜水器实现了无人驾驶以及传感数据的分析等功能。叶聪以潜水器的后勤保障系统为例介绍称，通过智能技术的应用可以使得科研人员对潜水器的运行状态进行智能分析。叶聪强调，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技术会对深海装备技术的设计、制造、检测技术等方面产生积极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