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三文鱼》，[挪威]西蒙·塞特尔、[挪威]谢蒂尔·厄斯特利著，梁友平、李菁菁译，中国工人出版社，2024年12月。
为什么不同物种的家养动物会有很多共同点？
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产生了可以站立起来的脚趾，直立行走的躯体，握紧和制造工具的双手，咀嚼食物的牙齿。人类可以长距离地追踪猎物，直到它们累得瘫倒在地，在人类面前瑟瑟发抖。
人类获取了火种，火让人类能够烤制和蒸煮食物、取暖、抵御天敌。此后，人类用于咀嚼食物的时间减少了，从而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肉类食物富含的脂肪和营养，不仅赋予了人类充沛的精力，而且促进了大脑容量的增长。这有利于人类进行深入思考，进而发展出规划和组织事务的能力。人类开始学习群居生活和团队分工。在人类社群中，一些人采集坚果和浆果，哺育孩子；一些人用兽皮缝制衣服，制作箭头及其他的简单工具；还有一些人负责站岗放哨或狩猎。当各种动物逐渐围绕在人类周围的时候，人类又设计出了轮子进行迁移。人类逐渐学习了更多的知识，积累了更多的经验。在篝火旁取暖，并将火种保存起来。自此，大自然将舞台留给了非洲灵长类动物中拥有最大脑容量的那群动物，他们实现了进化过程中质的飞跃，开发了终极潜能。
当智人告别他们的远亲和近亲时——黑猩猩、狒狒以及弗洛勒斯人和直立人，狩猎工具已经被他们打磨得无坚不摧。人类的足迹逐渐遍布全球。人类成为技艺高超的猎人，所到之处，所有的大型动物——美洲乳齿象、猛犸象和爱尔兰麋鹿等——都倒在他们的“利刃”之下。此时，尼安德特人——人类的亲戚——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然后，事情逐渐发生变化。人类越来越不愿意在森林和山谷中居无定所地生活。最后，人类找到一个地区，定居下来。一万多年前，许多人放弃了游牧、狩猎、采集野果的生活方式，开始在湿润、肥沃的地区安顿下来，并建立了部落，接下来是村庄、城镇和国家。人类社会中出现了酋长、规则和法律，人类开始以新的眼光看待自然。现在，人类学会了以“利用、征服、耕种、改造、培育”等方式对待大自然。人类曾经不断地寻找食物，而现在开始自主地制作和创造食物。一些研究表明，在新石器时期，人类的平均寿命是比较短的，身材也比较矮小，然而人口数量却实现了显著的增长。
《猫猫的奇幻漂流》剧照。
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一种理论认为，随着人口数量越来越多，人类生活的主要区域里可捕猎的大型动物越来越少，而通过耕种获得食物变得更加可靠，特别是在气候发生变化的时候，这种获取食物的方式就变得愈加重要。如果人类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活着，就会忽略一些对人类而言至关重要的事情：好奇心和创造力，以及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想法和动力。人类在驯服和驯化自然界生物的过程中，也经历过失败。但人类成功地“驯服了”——种植——野生小麦、水稻、大麦、豆角、豌豆、土豆。人类还捕捉了很多动物，但并未吃掉它们，而是把它们当作家养的牲畜。
野马是一种擅长跋涉的动物，人类将捕获的小野马驯养，它们长大后成为可以拉车和驮载重物的牲畜。人类还驯服了野牛，成功地捕获了丛林中的野鸡，并为了持续不断地获取鸡蛋和斗鸡而喂养它们。人类将野猪驯养成为一种更温顺的家畜，它可以提供大量的肉食，如人类喜欢的培根。人类还种植了很多种类的植物，并制造了相应的工具来进一步发展农耕事业。人类驯化了更多种类的动物，除了我们常见的马和牛，还有驴、水牛、骆驼、火鸡、羊驼、鸽子、鹅、牦牛、大象等数不清的动物。
当人类开始驯化野生动物，并干预它们的繁殖时，不知道这种行为会延续至今。今天，人类和牲畜的数量已经占据了这个星球上哺乳动物的96%。野生动物呢？它们为数不多，只占4%左右。
人类在驯化的过程中也让这些动物发生了一系列变化。查尔斯·达尔文曾对此进行了反思。他曾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同物种的家养动物会有很多共同点？
例如，动物在被驯化的过程中，其面部特征往往会发生改变。与野生祖先相比，被人类驯养的动物发育出下垂的耳朵、更小的牙齿、更小的大脑，它们身体中的肌肉量更少，但是胃囊变得更大。它们依赖母乳的发育期变得更长。特别是与它们的野生动物亲属相比，大脑萎缩了不少。
达尔文将此称为“驯化综合征”。人类驯化动物的目的是改变动物的行为和体型，使其繁殖出为自己所用的后代。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说，智人已变成“神”，或者说是一种像神一样的物种，统治着自然界。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迈出了一大步，历经数万年，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但这是一条没有地图可用的道路。然而，我们需要知道，任何重大的变革都会伴随着相应的后果，有些后果在短期内是可以被预见的，但有些后果在更严重的问题产生之前是不可预见的。虽然在我们看来，人类的很多行为的出发点是善意的，但仍有可能对大自然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人类如何才能更有效地生产出更多的食物？
人类不断进化，并通过发明更多的机器开启了工业革命。然而，随着地球上人口数量不断增加，各地发生饥荒的消息也频繁地传来。于是，人类不得不想出新的办法应对饥荒问题。一场新的革命随之而来，它被称为绿色革命——人类如何才能更有效地生产出更多的食物？绿色革命建立在人类社会工业化的基础之上。机器在田间工作，肥料使植物快速生长，化学杀虫剂使人类能够对抗害虫和真菌。为了进一步提高肉类产量，人类利用工业原理，对已经被驯化的动植物进行繁殖。人类秉承理想主义，以极大的热情促使作物的产量达到最大化，并使动物生长速度变得更快。
然而，在这种有些盲目的乐观主义之下，或许隐藏着更大的危机。英国动物福利活动家露丝·哈里森在1964年撰写的《动物机器》一书中批评了人类社会中的“工业化畜牧生产”“动物工厂”。美国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森在1963年挪威文版的《寂静的春天》一书中，向人类社会警告了化学杀虫剂的危险。杀虫剂在消灭病虫害的同时，可能也会对包括人类在内的其他物种，造成化学伤害。许多杀虫剂会在自然环境中残留多年。一些人将其称为污染物，而这些污染物毒害人类的方式，与其使用范围和扩散度有关。
当今活跃在全球的许多环保运动组织认为，工业化对农业产生的影响，对人类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副作用。看起来我们生活得更富有了，但这对地球上的其他物种造成了伤害。人类的各类活动污染了大气层，污染了海洋，在地图上再也找不到一块未被人类染指的土地。
根据生物学家爱德华·O.威尔逊的说法，人类对地球的破坏，不但给自己，而且给其他物种带来了危险。他认为，今天的世界“拥有星球大战的文明、石器时代的情感、中世纪的制度和神一样的科技”，人类“除了在大部分时间里表现得像猿类和基因有限的生命，在其他时间中就像‘神’”。
《猫猫的奇幻漂流》剧照。
从这个角度来看，人类的智慧和创造欲实际上是自身的敌人。这个概念在歌德的《浮士德》和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中都得到了深刻反映。在这些作品中，人类用自己的大脑创造了伟大但令人非常恐惧的事物。在歌德的笔下，人类的雄心勃勃的计划破坏了大自然的平衡，酿成了社会发展的悲剧。雪莱认为，人类进行的新发明实际上是制造怪物。
人们最喜欢吃哪种鱼？
面对这些警告，不少人仍然保持乐观。他们认为，智慧已经让人类发展到了今天，那么它也可以拯救人类。人类可以通过开展新的研究和智能创新来解决问题。如果气温变高，人类将开发新技术来改变这种状况。如果大气中充满了二氧化碳，人类将收集这些气体，并予以净化。如果这个地球上的野生动物被吃光了，人类还可以饲养更多的牲畜。如果海里的鱼变少了呢？人类可以养殖更多的鱼来作为我们的食物。
是的，海里的鱼。这样来看，难道它们不应该被人类驯化吗？有人说，人类对鱼的驯化，始于河流干涸时搁浅在河底的鱼。也有人认为，人类最初驯养的鱼，是那些在涨潮时游入潟湖，退潮时滞留在湖中的鱼。确实，在当今的欧洲，人类驯养鳟鱼的经验已经非常丰富——建立孵化场，再将孵化出来的幼鱼放归江河。人类可以建立一套成熟的鳟鱼养殖体系。
还有一些人在驯养鱼类的过程中发现了商机。人们最喜欢吃哪种鱼？最愿意为哪种鱼从腰包里掏出更多的钱？
三文鱼！
是的，三文鱼，鱼中之王，它们能在瀑布和激流中逆流而上。这种美丽又狂野的生物，鳞片闪闪发光，鱼肉看上去是非常诱人的橘红色，充满了神秘感，也进一步激发了人们的食欲。这是一种非常适合节日聚餐和高档餐厅烹饪的高档鱼。
那么，人类能否成为三文鱼的主人？
人类已经是牛、羊、猪、马、鸡、猫、骆驼、狗的主人了……但是三文鱼呢？20世纪50年代，一些人开始尝试在海峡使用浮网捕捞三文鱼。他们把野生三文鱼困在峡湾和小海湾里，但三文鱼表现得狂野不安，难以被驯服。
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讲述为何撰写这本书了。我们二人于2016年开始对挪威的三文鱼养殖业进行调查，撰写了一系列调研报告和文章。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获知，许多在挪威从事三文鱼研究的人员一直感到被打压。我们试图对他们进行电话采访，但结果令人震惊。
“我不想讨论这件事。这会毁了我的假期。”一位研究人员在电话中说。另一个人则直接拒绝接听我们的电话。在我们试图进行电话采访的人员中，三分之一接听电话的人告诉我们：“如果你在挪威对三文鱼有任何负面的看法，那么必须做好可能会遭受打击的思想准备。”
今天，我们生活在挪威这样一个海鲜大国。然而，这些在挪威从事三文鱼等鱼类养殖的研究人员，因为三文鱼陷入了麻烦和冲突，并为此遭受某种打击。
他们害怕被人们认为在三文鱼的问题上持负面态度，害怕失去政府、机构和公众的信任。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已经被迫离开了这个领域。这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科研人员应该寻求真理，为人类社会提供知识。当他们不敢公开发表自己的意见时，对于挪威社会来说，这或许是一个不祥之兆。
在我们调研的过程中，挪威这个“海鲜大国”似乎是一个充满未解之谜和争议的地方。在一个以金钱说话的地方，必然存在着一些双重角色，一些人既是批评者，又是活动家。在三文鱼产业中，很多律师的“神秘客户”想攻击三文鱼研究机构，以及那些给挪威政府写秘密邮件曝光三文鱼问题的说客。挪威的三文鱼养殖业可谓是一个前线战场。
挪威的“三文鱼神话”
付出了5年的努力，我们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并带着不断发现的新问题进行深入调查。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一个让人富得流油的产业在挪威诞生了。据《福布斯》报道，当今世界上30岁以下最富有的人中，有3位是挪威三文鱼养殖企业继承人。
在过去的10年间，涌现了37名新的海鲜产业的亿万富翁。他们受到政府的欢迎，受到行业媒体的吹捧，受到憧憬着三文鱼养殖的光明未来的政界人士的赞扬。世人将其称为挪威的“三文鱼神话”。在挪威，受到行业赞助的书籍不断出版，政府机构也对“三文鱼神话”大加称赞。挪威的政治家认为，如果未来某一天挪威的石油资源枯竭了，三文鱼养殖业可以拯救这个国家，政治家还将三文鱼养殖业纳入了可持续性发展、对气候友善和为全世界的人类提供食品的重要规划。
《三文鱼萨米》剧照。
上述种种做法都为“三文鱼神话”清除了障碍，让它在挪威蓬勃发展。我们听不到任何批评意见，它们都被官方驳回了。另外，在昂贵的律师费的加持和说客的活动影响之下，这个行业里的所有障碍纷纷倒下。但这种财富和权力的建立，是以牺牲其他事物作为代价的。
养殖三文鱼本身不会说话，它们是人工培育的，网箱中的三文鱼生长速度飞快，甚至它们的心脏会因发育过快无法承受压力而破裂。而以三文鱼身上的海虱为生的濑鱼，也因为在拥挤不堪的网箱中工作而死去。挪威峡湾中的小虾、龙虾和其他鱼类，甚至包括挪威野生三文鱼，都被认为是“濒危物种”——挪威的科研人员也在对此进行研究。但问题在于，一方有权力、金钱和政府的支持，另一方则缺少必要的资金和支持。
在调查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三文鱼神话”自诞生以来始终伴随着诸多问题。当问题出现时，人类的解决方法又过于草率。不久之后，糟糕的后果就伴随而来，而更多的问题也纷至沓来。人类终于意识到，挪威的三文鱼养殖业并不是什么神话，而是一系列人类行为导致的种种意想不到的后果，并产生了大量问题。
当人类将一个新物种放入挪威的峡湾，并按下了“生存”的开始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我们想要回答的问题。
注：本文选自《制造三文鱼》，较原文略有删节修改。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原文作者/[挪威]西蒙·塞特尔、[挪威]谢蒂尔·厄斯特利
摘编/何安安
编辑/罗东
导语部分校对/柳宝庆
